弘晟的話像是晴天一聲霹靂,在老三耳畔炸響。
但老三素來很寵愛自己這位嫡次子。
因為他的嫡長子弘晴六歲時就夭折,這讓老三對自己這位嫡次子也就視為珍寶。
所以,老三還是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道:“阿瑪知道你心裡想看見誰做君主,但弘曆將來接位也挺好的。”
“所以,彆再說這樣的話,也彆盼弘曆不好。”
“我在你四叔麵前,把你保下來不容易!”
老三允祉勸起弘晟來。
弘晟不解地問著老三:“可阿瑪不是一直想四叔心灰意冷,不再繼續得罪士紳嗎?”
“那也沒必要讓上一代的仇怨,再繼續傳遞到你跟弘曆這下一代人身上!”
“我大清宗室要是一直內鬥下去,也不是好事,必須在這一朝做個了結。”
老三允祉回道。
弘晟隻得拱手:“嗻!”
允祉自己則也還是再看了弘曆的背影一眼說:“不過,明年他就要成婚了,嫡福晉竟然是馬齊的侄女,富察一族不簡單啊!”
允祉說著就出了園門。
且說,富察氏在傅恒回家後,就打聽起傅恒在朗潤園的情況來:“四爺那裡好玩嗎?”
傅恒點首。
接著,傅恒就說:“姐夫會很多好玩的遊戲,還寫過很多好的詩詞,連他家的菜都好好吃。”
同在這裡的九姑娘不禁咋舌:“哎喲,這就一口一個姐夫啦?”
富察氏則瞪了自己妹妹一眼,然後也臉微微有些紅,但還是繼續問著傅恒:“那四爺都寫過哪些詩詞?”
傅恒便把《村居》背給了富察氏聽。
一旁的九姑娘聽後不禁訝然:“四爺一貴公子,怎會寫出這種描寫鄉野閒適有趣的詩?”
“你不知道嗎,四爺經常下鄉巡察旗務,可不是枯坐書齋,聽聞,他的旗分佐領下人都因此沒了饑饉之困。”
“姐姐,你原來一直在背地裡了解四爺啊!”
“我要教小弟練字了,你回吧!”
富察氏突然板著臉,而不想再和自己妹妹說話。
“哼,回就回!”
“但姐姐,四爺看上去不但誌存高遠還是個有趣的人,你將來做他的嫡福晉肯定是有福氣的。”
九姑娘撇嘴回了一句後,還是絮絮叨叨地說了幾句。
富察氏沒搭理她,但在看著傅恒寫字時,腦海中還是不自覺地浮現出自己妹妹的話來。
“誌存高遠,還有趣。”
富察氏因此,內心突然起了對將來與弘曆成婚的一絲期盼來,而不禁看了看案上的日曆,心說,自己成為四爺嫡福晉,真是有福嗎?
而四爺弘曆這裡,在見到老三和弘晟後,也想到了自己曾在老十三麵前做的承諾,即打算讓弘晟也被過繼的事。
他不由得在這時想著,該找個機會,跟十叔談談這事。
沒辦法,同弘曆的叔伯中,很多人不服雍正一樣。
弘曆的同輩堂兄弟中,也有很多人不服他,尤其是年齡比他大許多的,在康熙朝就已經開始領差帶兵,跟著參與奪嫡的。
他們大多數都曾圍繞在弘皙、弘春等身邊,結下過很深的情誼,甚至暗定了君臣關係。
曆史上,乾隆初登基後,也處理過這些人,隻是烈度沒有雍正那麼大。
但這種事,越早處理,自然對國家的利益傷害越小。
畢竟,任何愛挑起內鬥的人,隻要不管控,就很可能做出極端的事來,比如為了自己小團體的利益,直接出賣國家利益,跟外夷勾結。
這種事,在曆史上屢見不鮮。
哪怕其中一方已經注定失敗。
但東亞成王敗寇的政鬥模式,也會讓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寧肯雙輸,也不想讓對手單贏。
所以,弘曆才會提前盯上了弘晟這些人,在他們身邊安插眼線,花重金培訓自己的包衣去做粘杆處一樣的事。
皇後讓自己娘家人不參與內鬥的渾水,在弘曆看來,是很明智的選擇,也是他很願意看見的結果。
因為這樣的話,將來他若當皇帝,而皇後也不在了的話,即便他不再看重皇後這個養母,也不會真的棄烏拉喇拉氏一族的人不用。
畢竟,後者已經有軍功在身,或者練出了真本事,而不是真的隻有靠關係。
當然!
前提是那場和通泊之敗真能避免。
“給額涅請大安!”
弘曆也因此在來到皇後這裡,表現的愈發恭敬,且是發自內心的恭敬。
皇後對弘曆從沒失望過,甚至如今看見他已漸成年,青澀漸褪,喉結突顯的樣子,也真有一種在看著自家孩子已經長大的欣喜感。
所以,皇後笑著抬了抬手,就在弘曆和那拉敏萱起身後,對他說:
“今日讓你們來,一是我身邊的廚子整了幾個新菜,你汗阿瑪和十三叔已經嘗過了,都說極好,所以就讓你們也來嘗嘗!”
“二是有些日子沒見敏萱了,想要見見她,也想讓她知道。她能為你懷上孩子,是我們那拉氏的榮幸。”
弘曆因而笑著說:“額涅慈愛,讓兒臣和敏萱有福了。”
接著。
皇後就又提到他為五格出頭教訓隆科多的事,說:“這件事,五格也有不是,你也該訓飭訓飭他,彆真把他當舅舅看,讓他也養成跋扈樣!”
“舅舅雖有不是,但到底是情有可原,兒臣自不好訓飭他,再說,在外人麵前,兒臣也沒有訓飭舅舅的道理,隻打算找個單獨相處的機會,勸諫舅舅一番,或者給額涅您提提。”
“但誰讓額涅的確賢惠端肅,如此也就不用兒臣多事再提這事,所以今日遇到舅舅,就已知舅舅竟已大改,讓表哥們去西北為朝廷效力,將來,舅舅和諸位表兄弟隻有飛黃騰達、光耀門楣的。”
“額涅但請放心!”
弘曆這話裡已經表示,他已把五格當自己人,而不是外人,還願意看見將來烏拉喇拉氏一族更好。
皇後聽後更加和顏悅色,點了點頭,滿目都是對弘曆的讚許之色。
挺著個大肚子在一邊的那拉敏萱,也一臉敬佩地看著弘曆。
她覺得,自己四爺在自己皇後姑母麵前,比自己在自己皇後姑母麵前要從容許多。
她麵對自己皇後姑母,比她麵對自己親爹親媽都要緊張。
“光顧著說話了,快坐吧,歇會兒後,就讓他們傳膳。”
皇後了看一眼正瞅向弘曆的那拉敏萱,就說了這麼一句。
接著,皇後就讓弘曆和那拉敏萱坐在了自己的左右下首的紫檀玫瑰椅上。
玫瑰椅上鋪有厚實的半舊綢墊,還設有繡有花瓣的半舊靠枕,靠枕帶著淡淡的皂莢馨香味。
弘曆記憶中,皇後崇尚節儉,減少用度,所以,她屋裡的這些椅子是不怎麼設墊子靠枕的,如今特地鋪設,且提前洗了一遍,想來皆是為已經懷孕的那拉敏萱準備的。
這份用心,弘曆隻能說,皇後是真把自己侄女放在心上的。
不過,那拉敏萱隻看著他,這讓弘曆隻好端起茶來,呷了一口,且朝那拉敏萱遞了一下眼色。
皇後這裡見此,也不得不主動問那拉敏萱:“近來反應怎麼樣,飲食睡覺如何?”
“姑媽切勿顧念,都還好,隻是越發想吃酸。”
那拉敏萱非常客氣地回道。
要不是,皇後曾要求她依舊以姑母稱之,她是連姑母也不敢稱呼的。
皇後眉開眼笑地點頭:“喜歡吃酸好!”
“那可有腰疼的情況?”
皇後依舊關切地問道。
那拉敏萱隻得把頭從弘曆麵前轉了過來,搖了搖頭笑著說:“沒有。”
皇後歎了一口氣:“你現在是心思是徹底在弘曆身上嘍。”
隨後。
皇後就使眼色讓宮女把一用錦布包裹著的琴抬了來,而笑著對弘曆和那拉敏萱說:“我想著,現在敏萱懷有身孕,諸事不便,在侍候起居這事上恐難以儘心,就決定把自己珍藏多年一把宋製古琴賜予你弘曆。”
“這把古琴名喚鬆石間意,其音溫潤醇厚,敏萱閒暇時可以彈一彈,讓弘曆聽聽,以全侍奉之意,順便也以音悅己,而安胎穩神。”
皇後這麼說後,弘曆和那拉敏萱就要起身行禮謝恩,皇後說了聲“免”,弘曆便和那拉敏萱又坐了回去。
而皇後接著又讓人拿來一木盒。
弘曆瞅見木盒裡是一筆筒。
皇後則指著這筆筒說:“這是明宣德時一墨彩過枝竹蝶紋筆筒,也給你弘曆,但願你瓜瓞綿綿,我相信,你也能體諒到我的一番心意。”
“兒臣體諒得的,有筆筒便需有好筆,將來能為兒臣倚仗而書寫傳奇的好筆,自當會有烏拉喇拉氏一族!”
弘曆這麼一回答,皇後便莞爾一笑,相比於自己內侄女,她心裡不禁開始更喜歡起弘曆來。
那拉敏萱也再次看向了弘曆,目光裡閃著星星。
對於弘曆而言,他的確清楚,皇後給自己賜禮,還是褒獎自己為她烏拉喇拉氏出頭,但她沒有明著這樣說,畢竟這不符合她賢良淑德的形象。
至於送琴和送筆筒,也的確不是隨便送的,而是寓意深厚。
後者正如皇後自己所說和弘曆自己所答的那樣,前者自然也是希望他和敏萱能琴瑟相和。
總之,自己這位嫡母兼養母,明顯做事皆講究個潤物細無聲。
而對於這種人,弘曆不敢輕視,他清楚,這也是皇後雖未凶神惡煞一般,但那拉敏萱依舊很懼她的原因。
離開皇後這裡後,天已儘黑。
但當弘曆剛要和那拉敏萱下車時,就聽見車外傳來隆科多的聲音。
“奴才給四爺請安!”
弘曆沒想到隆科多居然會等著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