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二丙寅(十八)日。
雍正突然降諭:裁廣善庫衙門、停止內外官員借俸例,查內務府虧空!
弘曆對此頗為驚歎。
前日讓直省補虧空,今日又裁內務府冗衙,不準百官再向內務府借錢,還查內務府虧空。
這位雍正皇帝在整頓朝政方麵,真迅速!
當然,弘曆不會反對,隻會暗地裡叫好!
因為雍正在整頓朝政方麵越積極,對他將來當皇帝就越是好事。
所以,每當弘曆每次去給雍正請安時,看見雍正認真批閱奏折,核算大小賬目時,他心裡都因此感到特彆踏實。
而雍正雖然很希望儘快讓朝政煥然一新,但他也沒有減少對自己兒子的關注。
弘晝沒事往造辦處跑,與造辦處的許多工匠交流的事,最終也還是通過弘時的口,讓雍正知道了。
“兒子就是擔心五弟,因此越發醉心於奇技淫巧,而對本該掌握的功課更加沒有心思去學。”
“所以,今日也就鬥膽向汗阿瑪陳奏。”
弘時在向雍正這麼說的時候,雍正也點了點頭:“朕會跟他談談的,你做哥哥的,關心弟弟們的學業是值得稱讚的,但也不要聽風就是雨,你五弟隻是學的不好,不是沒有認真學。”
弘時頷首:“汗阿瑪說的是,兒臣隻是為五弟擔心。”
雍正瞅了弘時一眼:“朕姑且相信你現在是基於關心弟弟才來陳奏這事,也希望你是真心實意地關心弟弟。”
“跪安吧!”
說著。
雍正就揮手讓弘時跪安了。
而弘時在離開後,雍正就見了弘晝,問道:
“聽聞你近日總往造辦處跑?”
“是的。”
弘晝微微抬眼,隨後還是如實回答了雍正的問話。
雍正也沒有生氣,隻頭也不抬地繼續批閱奏疏:“為什麼總去那裡?”
“因為兒臣資質太差,經學騎射都不行,但又不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地主。”
弘晝回道。
雍正聽了弘晝這話,驚訝地抬起頭來,注視著弘晝:“說說看,為什麼不想做個混吃等死的地主?”
“因為兒臣覺得,地主是我大清富強的最大阻礙!”
“一個國家地主越多,尤其是大地主越多,這個國家就越不思進取!”
“兒臣再沒有天分,也不能仗著自己是天潢貴胄,就心安理得地做個混吃等死的大地主,隻想掌握實際點的技能,以後也能不用隻靠兼並土地的手段,來滿足日益增加的開支,更不用借朝廷的錢,填自己的窟窿。”
弘晝回道。
雍正頷首笑道:“你能有這個見識,倒也難得!”
“有個手藝,的確比寄食於民強。”
接著,雍正又說了一句,且轉頭繼續批奏折:“你怎麼想到這點的?”
“四哥提點兒臣的,他告訴兒臣,地主對百姓的依附要求太高,所以地主越多,尤其是大地主越多,就越不想民利外溢,哪怕是對朝廷征調民力去興修水利、去運糧輸邊乃至鎮壓叛亂這些國家大政,也會百般抵觸的。”
“而汗阿瑪勵精圖治,兒臣不想將來因為隻變成一個大地主,進而抵觸汗阿瑪的勵精圖治。”
“兒臣隻想著,若能製出一些精巧之物,將來以此發家,且讓我大清更加物豐民阜,也是一件好事。”
弘晝回答後,雍正驚喜地笑了笑:“原來是弘曆提點的你!”
“不過,你不因為覺得自己資質不行就不想著江山社稷,也很是難得!朕準你去接觸百工,俗話說的好,技多不壓身!”
“但功課還是要學的。”
“朕不要求你精通,至少要能懂一些是一些,將來說不準,這些還是能幫助到你。”
雍正對弘晝語重心長地說道。
弘晝拱手:“兒臣謹記汗阿瑪教誨!”
雍正揮手:“跪安吧。”
“兒臣告退!”
雍正則在弘晝走後歎息一聲,自言自語說:“這個弘曆,用心良苦啊!”
為此。
雍正還在接下來去永壽宮見四福晉時對四福晉說起此事,且道:“這個弘曆,又給朕意外之喜!他是會帶弟弟的,也是真心自己弟弟的!”
“好在,弘晝自己也有這個覺悟。”
皇後也莞爾一笑,跟著說了一句。
雍正頷首。
……
……
而弘晝則在離開養心殿後,就沉下了臉。
“給四哥請安!”
正要去上晚課的弘曆在路上遇見了他,且也注意到弘晝神色不對,也就問他:“你怎麼了?”
“四哥,你說,難道我不覬覦大位也有罪嗎?”
弘晝為此問起弘曆來。
弘曆聽後笑了笑:“人各有誌,談不上罪不罪的,是汗阿瑪說你了?”
“汗阿瑪倒是沒有,但汗阿瑪突然問起我常去造辦處的事了,我想應該是有人在他麵前嚼了舌根。”
“不過,四哥,我隻跟你一人交心,我是真的隻想學五叔、七叔還有十二叔、十五叔、十七叔他們,隻在將來做個閒人,但又不做個隻會吸食民利的閒人就可!”
弘晝突然向弘曆表起心意來。
弘曆笑了笑,他知道弘晝這話就是說給自己聽,想讓自己放心。
“我知道,汗阿瑪既然沒責怪你,那彆的就不用管,你也不必為此生氣。”
弘曆為此說了兩句,就先去了乾清宮懋勤殿。
而弘晝則在回宮後,就回書房,繪製自己設計的鐘表圖紙來。
“格格,我們下個月的銀絲炭被克扣的太嚴重了,金嬤嬤不肯讓我們聲張,說我們爺不比跟在福晉身邊的四爺,也不比側福晉生的三爺,鬨出來反而不好。”
但當弘晝在繪製自己設計的鐘表圖紙時,卻聽自己生母耿氏身邊的婢女小樓在向耿氏告狀,說內務府克扣他和耿氏銀絲炭的事。
而小樓口中的金嬤嬤,則是弘晝身邊的精奇嬤嬤。
精奇嬤嬤是由內務府撥的,如果主子弱勢,精奇嬤嬤可以仗著自己背後有人,反壓其主子一頭,以教管為名控製一切。
內務府克扣妃嬪和宗室王公的份例,也是常見情況。
這主要是因為內務府管事的人都是皇帝親近的人,沒多少人敢主動聲張,而結仇怨,尤其是勢弱的妃嬪和宗室王公,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慣例。
隻要不太過分,也沒人去鬨。
如今小樓開始埋怨,說明內務府的人克扣的過分了點。
而弘晝這時則聽到,耿氏倒讚同金嬤嬤:“金嬤嬤說的對,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少些炭,大不了就少下床。”
“格格說的是。”
“偏偏你這小蹄子多嘴多舌,真要抱不平,你去鬨一下試試,沒準先沒命的是你。”
“要我說,也彆怪內務府,但凡我們爺也上點心,多在上麵表現表現,內務府那些管事的,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克扣,隻會多發!”
外麵,突然又傳來了金嬤嬤的聲音,且聲調似乎刻意喊得比剛才小樓的聲調還高。
弘晝到底是少年,一下子就心如火熾,站起身來,往外疾步而來。
但耿氏一見他出來就拉住了他,把他往裡麵拉,且囑咐說:“既然決定不爭,就不要在意這些閒言碎語,連弘曆也彆說,免得結仇,明白嗎?”
弘晝點了點頭,便把握緊的拳頭鬆了。
金嬤嬤見此倒也有些失望地走了。
小樓更是失望,嘟囔了一下,但也沒再說什麼。
而弘曆倒是沒多久,從來保這裡知道了這事。
為此,弘曆微微搖頭,暗歎在這權力場,不爭不卷,也不代表就真的會相安無事。
恰巧,弘曆在知道此事後,就得知雍正正在永壽宮,陪四福晉說話。
於是,弘曆自然不好裝作不知,也就來到正殿,向雍正行禮:“兒臣拜見汗阿瑪!”
雍正來見四福晉是為查內務府虧空的事,需要後宮協助,所以,他特地來囑咐四福晉說:“眼下最要緊的是補虧空,但朕不能隻嚴令外麵補,為了表明一視同仁的決心,自己家賊也要查。”
“所以,朕要查內務府,當然,家裡畢竟特殊,想徹底肅清是不可能的,為了宮內的安定,隻需整一兩個典型,震懾一下內務府的蠹蟲就行。”
“這典型裡,最好跟後宮也有些牽扯,順便震懾一下後宮!所以,你讓你的人也要查的認真些,抓大放小!”
四福晉自然應了下來。
屆時,雍正就因為弘曆出現,就沒再跟四福晉說,隻對弘曆點頭,讓弘曆起了身,問了些弘曆學業上的事。
弘曆則在送他離開時,尋了個跟雍正單獨說話的機會,對雍正說:“汗阿瑪,兒臣今日得知了一件關於五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