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啥事兒啊?”
胡曉曉有些發懵,看向了孫傳武。
孫傳武捏好一個餃子,放在了蓋簾上。
“河西老徐頭不行了,前兩天我過去給看的,今天晚上就得走。”
“老徐頭?以前賣豆腐那個?”
孫傳武點了點頭:“嗯呢,就是徐爺。”
胡曉曉皺著眉頭問道:“徐老爺子體格子不是挺好的麼,咋突然不行了?”
“哎。”
老爺子歎了口氣,擦了擦手,點上一根煙。
“這老家夥啊,要強,脾氣倔。這不秋天的時候自己上山撿榛蘑,從山坡子上滾下來摔斷了腿,然後他大兒子就給他接過去伺候了。”
“這一秋吧,他大兒給養的挺好,他就非要張羅著回家。前陣子晚上出去拉屎,出門就摔門口了,這一下子就起不來了。”
“他爬也爬不動,也不知道摔著哪了,喊了半天鄰居才聽著,等發現的時候啊,他都快凍死了。”
“這不,抬回去沒兩天,他就不太行了,主要是這老東西心氣兒太大了,這是活活給自己氣死的。”
看著胡曉曉一臉不解,孫傳武小聲說道:“老爺子當時拉褲兜子了,等人家給收拾的時候,都凍腚上了。”
“他本來就好麵子,這麼一來,就覺得自己丟了大人了,這不,越想越氣,幾天就不行了。”
胡曉曉抿了抿嘴,好家夥,這老爺子氣性是真大。
老爺子歎了口氣:“哎,這老家夥啊,你說好生過個年多好。”
三個人趕忙包了餃子,胡曉曉端著餃子直接下了鍋。
孫傳武和老爺子出去點了一掛一千響的大地紅,象征性的放了兩個呲花炮,就進了屋。
餃子上桌,冒著熱氣兒,孫傳武狼吞虎咽的造了一盤子,然後看了眼座鐘,七點二十了。
喝了口熱水兒,孫傳武抓起棉襖就往外走。
“你先擦擦汗再出去,不急這一會兒,要不出去閃著了。”
胡曉曉趕忙站起來拉住孫傳武,她從臉盆架子上扯下孫傳武的毛巾,仔細的擦了擦孫傳武的額頭還有脖子,又伸進去擦了擦後背和前胸。
給孫傳武緊好了衣服,胡曉曉囑咐道:“路上慢著點兒走,少抽點兒煙,感冒還沒好呢。”
孫傳武揉了揉胡曉曉的頭,說道:“嗯呢,放心吧,一會兒你早點兒睡就行。”
前腳出了屋,後腳老爺子也放下了筷子,穿上衣服拿著帽子就往外走。
胡曉曉把毛巾一遞:“爺,你擦擦汗再出去,我去往鍋裡添水去。”
七點半,孫傳武到了老徐家。
老徐家兩個兒子四個姑娘,姑娘都比兒子大,一家倒是挺和睦。
這幾個姐姐嫁的不遠,最遠的那個嫁到了大頂子村兒,走著往紅旗村兒走一天也能走兩個來回。
老爺子打後麵摔了這一次,這些兒女像是有了感應,四個女兒都回來了。
找了孫傳武以後,她們就沒回家,都在弟弟家住了下來。
人啊,就是這樣,一輩子細數一下沒多長。
像是家裡的老人,你說不定哪次見麵,就是最後一麵。
屋子裡滿是人,都是老徐的子孫後代,徐老大見孫傳武進了屋,趕忙跟孫傳武打招呼。
“來了傳武。”
孫傳武點了點頭,外麵鞭炮聲聲,徐家卻異常的沉悶。
“我看看老爺子。”
進了屋,看著喘著粗氣睜大了眼睛的老爺子,孫傳武看了眼手表。
七點三十五,也就剩不到二十分鐘了。
所有人都等著老爺子能再留一句話,孫傳武沒有明說,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回光返照的。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孫傳武看著手上的腕表,直到屋子裡老爺子的呼吸聲越發的厚重,他才進了屋。
七點五十四。
差不多到時候了。
看了眼老爺子,孫傳武深吸了口氣,輕聲說道:“都讓一讓吧,彆圍的太近。”
眾人不舍得往後退了半步,老爺子睜開了眼睛,身子猛地一挺,長長的吐出最後一口氣。
“爹!”
悲切的哭聲接連響起,孫傳武和老爺子對視了一眼,老爺子眼底閃過一絲哀傷,對著孫傳武點了點頭。
“徐大爺,咱先辦正事兒,靈棚什麼先搭好了,鏡子蓋上,表停了。”
徐大爺抹了把眼淚,點了點頭,帶著眾人忙活了起來。
老爺子和候著的兩個上了歲數的老頭脫鞋上炕,拿著壽衣給徐老爺子換著衣服。
“老夥計,彆害怕啊,乾淨乾淨身子,我送你上路。”
老爺子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他都不記得了,這是他送走的第幾個老朋友。
幾個人給徐老爺子換了衣服,外麵的靈棚也搭的差不多了。
左鄰右居都出來忙幫忙活,外麵鞭炮聲不斷,徐家卻隻剩下忙碌的腳步聲,和低聲的抽噎。
擺上了供桌,徐老爺子上了停床,走到了人生中最後的一刻。
徐老大跪倒在供桌前麵,上了香燒著紙,豆大的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爹哎!”
“你說你咋就不睜開眼再看看我啊,餃子都包好了,你說你咋就不能吃兩個再走啊!”
“這空著肚子上路,走那麼老遠,彆餓著您老啊~!”
“爹啊,兒子不孝順啊,我要是再堅持一下,不讓您回老屋,您怎麼也能多活兩年,再享享福啊。”
“這麼多年你把俺們拉扯大,俺娘走的早,你也沒享啥福啊,你說日子好容易好了,你咋就走了呢。”
“爹啊,我的親爹啊!”
徐老大這麼一哭,徐家的四個女娃就繃不住了,跪在徐老大的身後,哭的泣不成聲。
老爺子叼著煙,視線一直停留在老徐頭的身上,腦海中滿是兩個人的過往。
這些年,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雖然這大半生見慣了悲歡離合,但是當親手送老友上路的時候,心中難免還有些難過。
白事兒先生也是人,也有感情,更何況,今天他就是老徐頭的老友。。。
孫傳武招呼著小輩兒忙活著老爺子的後事,徐老大六姐弟哭成了一團。。。
一直忙活到十點多,孫傳武這才把老爺子的事兒處理了個七七八八,捶了捶有些發酸的腰,看著一直站在那默不作聲地老爺子,孫傳武心頭猛然一顫。
不知何時開始,老爺子原本筆直的腰板,已經多了幾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