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張角此話落下,一道嗡鳴之聲響徹了整個天際,緊接著一道道聲音也伴隨著不斷而起。
那聲音含糊不清,又像是從看不到天際的彼岸傳來,一層層不斷回蕩疊加,讓人即便閉上眼努力去聽也聽不太真切。
天幕下一個個黔首們不知道為何,手中拿著鋤頭、鐮刀停下了自己忙碌的身影,沉默的看向了天幕。
畫麵悠然而過,將那段被史書輕飄飄掩蓋的曆史鄭重的翻了出來!
【建寧二年,司隸大疫(公元169年),漢書用輕飄飄八個字來記載了這場瘟疫】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如何能知曉,這八個字後麵是多少生命!】
【我見到了,那是場倒掛的人間煉獄!】
“無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穿著麻布道袍的道人於這人世間緩緩走過,他自幼修道於山中長大,哪裡見過這般淒慘的景象。
這人世間怎麼比那書籍中描繪的地獄之景還要可怕?
道人茫然的走在路上,他見到了病人就給他們治療,見到挖著樹皮泥土的小孩就將自己身上的乾糧餅子都遞了過去。
從他們的嘴裡他聽到了許多事情,也明白了許多事情。
那些東西是書中所描述不出來的。
人病了會死。
人死了不會再說話,隻要幾個時辰的時間就會變得冰涼涼的。
人餓極了會吃人,而人肉是甜的
原來人是如此的脆弱,隻要一晚上就足以要了無數人的命。
可人又是那麼頑強,即便世道艱難至此,也有許多人頑強的爬在泥裡,嚼碎了牙根,用儘了一切的力氣艱難的苟活著。
“吃啊,怎麼不吃了?”
道人看著眼前瘦弱的孩子捧著餅子狼吞虎咽,一口氣吃下半個後忽然停了下來,小心翼翼的將餅子放在了懷裡。
然後又伸出舌頭在乾裂的唇上慢慢的舔著,將最後一點米屑也吞了肚裡。
孩子回味了半天才睜開眼睛,努力對著道人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
“娘說過,吃東西一定要留下一半,這樣下一頓才有的吃,頓頓饑比一頓飽後餓死要強。”
“可是”孩子說著眼裡麵似是不解,看向了道人。
“可是娘還是餓死了”
“但但我又還活著”
道人頓了頓,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伸出手溫柔的在孩子頭上摸了摸。
天幕前,各時空下的人們看著孩子那疑惑的眼神,眼睛微微眯起。
一些人嘴角冷笑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笑這孩子,又或是在笑自己。
也有人看著自己桌前豐盛到極致的菜肴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聲的啜泣在每一個角落裡麵響起
“這該死的世道!”有人握了握拳怒罵了一聲。
“就該將那些個權貴全殺了!”
“唉,某真是看不得這些!”
“明明隻要他們拿出一點糧食出來,就不會這樣的!”
“嗬,我告訴你,那些糧食就是爛在庫裡,他們也不會拿出來分一粒米給百姓的!”
【這大漢榮光四百年,前有文景之治,後有光武中興,如今雖然有些許的風霜,但熬一熬也總能過的去】
【彼時的我是如此堅信著的,既然國家風雨飄渺,那我便化作一粒塵埃,用畢生所學救這蒼生】
【或許我一個人的力量很小,但能救一個是一個,總會好起來的】
【總會好起來的】
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疫區多了一個逆行的身影。
張角用一紙符水摻著些許粟米煮成了一鍋粥。
“喝吧,喝了就能活下去。”
於是這些被世人拋棄的人,看到了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三國時期。
天幕下的時空中,各方勢力看著張角的身影,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儘相同。
【建寧五年,河間郡郊野(公元172年),官道兩旁的樹皮都被剝光了,神色懨懨的婦人懷抱著的嬰兒在啃食樹皮】
【聖上不是才發了賑災糧嗎?】
【等我到郡縣的時候才發現,朝堂發的賑災糧是豫州豐收年裡給畜生吃的麥麩!】
張角抓起了一把麥麩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雖然早就聽說如今宦官當道,十常侍橫征暴斂,卻不曾想連這百姓的活命糧都得刮下一層油!
“三年了!”
“為何三年過去了還是如此!”
“那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真的聽不到這大漢百姓們哭嚎的聲音嗎!”
【那些個雜種!到底是想出來的奇葩稅!】
【祛邪稅,我張角救一人得先交二十文,鬢發稅,頭發不得超三寸!】
【呼吸稅,一人呼吸稅三文!】
“朝堂之上的雜種們看不到,上天你也瞎了眼嗎?!”
漢靈帝年間。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他們粉飾了多年的太平在這一刻被天幕給無情的揭露了出來!
這些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包括那龍椅之上坐著的劉宏!
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
但沒有幾個人真正將這一切放在心上,便是也有一些如張角這般心懷天下,心懷百姓之人,也發不出自己的聲音!
大家都默契的裝作看不到,更或者說這就是他們想看到的一幕!
這天下越是亂,才越是他們趁亂而起的機會!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可以做但不能說出來,這樣大家麵子上就過不去了。
劉宏臉上像是譏諷又像是玩味,目光在一個個大臣身上掠過。
說的時候,一個個都是被世人稱讚的名士,但這世人究竟指的是誰呢?
這大殿之上究竟是人多還是鬼多?
甚至朕又究竟是人還是鬼?
真是一個令人值得思考的問題。
“哈哈哈哈。”劉宏拍著手大笑了起來。
“諸位為何如此苦著一張臉,高興點,大膽的看,放心的看!”
“多有意思啊!”
“來來來,張讓,站到朕的身邊來,你抖什麼啊,他們都不抖!”
高祖年間。
劉邦冷笑了一聲,“這人活著就得吃飯!”
“要是連百姓最後一口飯也搶走,就活該被他們碾碎了腦袋。”
“鬨吧鬨吧,張角、黃巢在等著你們呢。”
漢文帝年間。
劉恒張了張嘴猛的將桌案一掀!
“苛政猛於虎啊!”
“那個王八蛋想出來的這些稅,朕要夷他三族!”
劉恒嘴角抽搐了幾下後怒極反笑,“那劉宏又在做什麼!”
“該啊,該!”
“他們就沒有對百姓的絲毫憐憫之心嗎?!”
劉恒不理解,為什麼這些人就看不得百姓過的稍微好那麼一點呢!
【就是在這一年,我對大漢的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
“都說人病了要吃藥,要治病。”
“可要是病的是天下,是世道,是朝堂呢?”
老天似乎聽到了張角自語的聲音,降下了一場雨。
張角默默的站在雨中伸出了手,臉上勾起淡淡的笑,像是在為這場來之不易的雨高興。
他抬頭仰望天際,在他的眼中,那烏雲密布的雲層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遊動。
忽然,張角的身後出現了幾個人影,這些人的臉上蒙著一層陰影讓人看不清他們的麵容。
唯有那一雙眼睛渾濁不堪,而在看向張角的時候又帶著些許的明亮。
鏡頭一晃人更多了
恍惚間,無數人密密麻麻的站在張角的身後,直到數都數不清,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都看不真切。
唯有那雙眼睛充滿著渴求。
拒絕?
怎麼可能?!
張角朝著他們伸出了手,於是這些人的臉開始變得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