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謀逆案以雷霆之勢落下帷幕,私鑄兵器的據點被禁軍搗毀,參與其中的工匠、死士被儘數抓捕,供詞、物證如山,徹底坐實了廢太子的滔天大罪。曾經煊赫一時的景國公府隨之被連根拔起,抄家問罪,京中權貴格局瞬間天翻地覆。
太子倒了之後,信王的表現出人意料。他非但沒有趁機攪動風雲,反而在塵埃落定後不久,主動上書皇帝,言辭懇切地表示自己才疏學淺,性情疏懶,不堪大任,懇請父皇準許他專司上林苑苑正一職,繼續鑽研洞子貨與農桑改良之道,為社稷儘一份“務本”之力。
他甚至親自帶著幾盆精心培育的、在冬日裡也翠綠欲滴的菜苗進宮覲見皇帝,絮絮叨叨說著與林景潤一起試驗的種種趣事和心得,全然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
皇帝看著這個兒子,再看看他捧著的翠綠的秧苗,心中百感交集,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明白,這是信王在以最體麵的方式退出那血腥的權力漩渦。曾經,信王與太子紛爭不斷,可見對儲位是有野心的。
他拍了拍信王的肩膀,最終允其所請,並額外給上林苑撥了一筆銀錢,算是對這個兒子的支持。
宸妃得知兒子的舉動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畏懼寧王那深不可測的心機和雷霆手段,為了徹底打消皇帝可能殘存的疑慮,也為了給兒子和自己謀一個安穩的未來,她選擇主動出擊。
“陛下,如今東宮空懸,朝野上下難免人心浮動。臣妾瞧著,寧王殿下處事沉穩,心思縝密,此次更是為陛下分憂,揪出了如此大的隱患……頗有陛下年輕時的風範呢。”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皇帝的神色,繼續道,“國不可一日無儲君,為著江山穩固,陛下也該早做決斷。臣妾愚見,立寧王為儲,當是眾望所歸。”
皇帝靠在龍床上,閉目養神,沒有立刻回應。
宸妃的話,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他深沉的思緒。雲妃、梁王、皇後、太子……一張張或猙獰或扭曲的臉在腦海中閃過,最終定格在寧王那張沉靜而堅毅的麵容上。
這個兒子,確實是最合適的。隱忍、果斷、有手段,也有……帝王該有的冷酷。林貴妃……若她在天有靈,看到兒子即將承繼大統,也該瞑目了吧?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今年的新年,京中權貴無不謹言慎行,廢太子一案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在這個關口誰也不想觸黴頭。
開春後,天氣回暖,萬物複蘇,一道震動朝野的聖旨自宮中發出。
“朕承天命,撫馭萬方,國本攸關,不可不慎。皇二子寧王天資聰穎,仁孝性成,器宇深沉,謀略深遠。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克承宗廟之重。茲恪遵天命,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宗廟、社稷,授以冊寶,立為皇太子,正位東宮,以重萬年之統,以係四海之心。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塵埃落定,儲位歸寧。
寧王府一夜之間成為新的權力中心,門庭若市。寧王正式入主東宮,身著儲君冕服,接受百官朝賀,眉宇間那份沉穩與威儀,已隱隱有了帝王氣象。
東宮書房內,熏香嫋嫋。太子處理完最後一份奏報,抬眼看著安靜侍立在一旁的齊舞陽。她依舊穿著王妃的服飾,但神情疏離,仿佛與這煊赫的新東宮格格不入。
“舞陽,”太子放下朱筆,聲音聽不出情緒,“如今東宮已定,大局初安。你我之間……也該有個了斷了。”他刻意頓了頓,目光緊緊鎖住她,“那份和離書,孤我後悔了。”
齊舞陽似乎早有預料,臉上並無波瀾,隻是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殿下,我們的約定,始於為林貴妃娘娘昭雪,終於皇後與太子伏法。如今,娘娘冤屈已洗,廢後廢太子已成定局,餘下清算處置後續,皆是殿下與陛下掌中之事。舞陽的使命,已然完成。請殿下履行約定,允我和離。”
太子的神色凝重中透著沉寂,良久才道:“你真的要走?”
“殿下,”齊舞陽的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舞陽所求,從來不是這太子妃的虛名與尊榮。當初嫁入王府,是為合作,是為生存。如今殿下做了太子,日後天下升平,我已無後顧之憂,確實到了該踐諾的時候了。”
“歸去?你能歸去哪裡?”太子站起身,走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開一間小鋪?種幾畝薄田?看山看水?舞陽,你可知這天下之大,若無孤的庇護,你這般姿容才情,會引來多少覬覦?你以為你能獨善其身?”
“殿下,”齊舞陽微微退後半步,拉開距離,眼神清亮如寒星,“舞陽謝過殿下好意。然,舞陽心性狹隘,所求不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清淨自在。殿下是國之儲君,未來天子,肩負江山社稷,開枝散葉、平衡朝堂,納妃選秀皆是國本,此乃帝王之責,亦是天下臣民之望。”
她頓了頓,聲音清晰而決絕:“然,舞陽無法與眾多女子共享一夫。今日殿下或許對我有幾分情意,可容顏易老,情愛易逝。深宮似海,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故事,舞陽聽得太多。
與其將來在無儘的猜忌、等待、失落中耗儘心神,看著殿下身邊新人換舊人,徒生怨懟,自尋煩惱,不如趁此緣儘之時,相忘於江湖,各自安好。這,才是舞陽想要的自由。”
“自由?”太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話,眼中怒火翻騰,他猛地抓住齊舞陽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蹙眉,“你對我,當真就毫無情意?”
他的目光灼熱而執拗,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睛,看進她的心底,“我不信!你助我良多,與我並肩走過最艱難的路,這份情誼,豈是那虛無縹緲的‘自由’可比?”
齊舞陽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卻垂眸避開他灼人的目光。
她用力抽回手,直視著他眼中翻湧的不甘,一字一句,清晰如冰珠落玉盤:“殿下,舞陽承認,對殿下確有好感。但這份好感,不足以讓我放棄尊嚴,將自己困於金絲牢籠,去賭一個帝王虛無縹緲的、終將被雨露均沾消磨殆儘的‘情意’。愛是會消失的,太子殿下。”
風從敞開的軒窗吹入,拂動兩人的衣袂。
書房內一片死寂。
太子死死地盯著齊舞陽,看著她眼中那片不容撼動的堅定,看著她為了心中那點可笑的堅持不惜放棄唾手可得的尊榮。
挫敗、憤怒、不甘,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被徹底拒絕的恐慌,如同毒藤般纏繞住他的心。
他猛地一揮袖,將書案上堆積的奏章掃落在地,發出嘩啦的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