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之後,精神頭恢複不少的高波找了過來,楊一木聽說他老家工作已經交接了、婚離了、房子被收了,不由得感歎,高波做事其實還是挺乾脆的,不然前世也不會把生意做那麼大。
當然,前提是他自己得先走出低穀。
楊一木帶他大概參觀了一下玻璃廠。
參觀的過程中,他能明顯感覺到高波情緒挺激動。
這份工作對高波而言意義重大——不僅是個重新站起來的機會,而且還能乾點跟教育搭上一點邊的工作,對他來說,是一種救贖。
“這是給你準備的宿舍。”楊一木推開走廊儘頭的一間房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廠裡的人事架構剛搭起來,現在就是個草台班子,正需要你這樣有耐心的'班主任'呢。”
“我一定儘力。”高波笑了笑,“我先去廠裡轉轉,你忙你的。”
楊一木隻好陪著他笑,知道他這是趕人了,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交代完事情,眼看日頭西斜了,楊一木就趕緊往郵局方向去,今天十一號,該給老家那祖宗打錢了。
“弟,彆買那麼多,一張就可以了,我工資可都給你了,回家報不了賬,老娘肯定是饒不了我的。”櫃台上一個二十上下的姑娘對一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說道。
“姐,你彆管,我就喜歡這個猴子。”半大孩子還是堅持對櫃台裡麵說道,“同誌,再給我多拿些。”
楊一木把三十塊錢交給櫃台裡麵,就朝半大孩子那邊瞅了一眼,居然是八零猴票。
這是新中國發行的首套生肖郵票,麵值八分,這套郵票發行由國家首位郵票總設計師邵柏林推動,由中國國家畫院院士、著名藝術家黃永玉設計。
八零年剛好又是庚申年,所以又叫庚申猴票,後因稀缺性傳說在拍賣會上創下二百零一萬元的高價,創造了一個升值神話。
對於集郵者來說,如果能夠擁有一張八零猴票,那簡直是一生榮耀。
可惜的是,幸運者永遠是極少數。
楊一木忍不住插話,“眼光不錯,多買點是對的,這郵票以後能升值。”
“謝謝。”半大孩子詫異地看著旁邊的楊一木,又驚喜地轉頭對他姐道,“你看,人家都說我眼光好!”
姑娘撇撇嘴,“他說好,他自己怎麼不買?”
楊一木不是不想買,想淘個整版太費力,不是隨便跑個郵局就能買著的,沒熟人關係根本就買不到整版猴票。
單張的升值空間有限,至於傳說中的百萬天價,那終究隻是傳說。
一兩萬倒是有可能的,要說藝術價值,它隻是印刷品,印刷比較精美的印刷品。
談曆史價值,還不如費點力氣去淘大清的大龍郵票又或者祖國江山一片紅,2018年上拍會單張祖國江山一片紅拍出了一千三百八十萬的高價。
與其費這個勁,還不如去多擼幾套房子呢。
想通了這事,楊一木就沒在猴票的事情上多做計較,填了彙款單子,交了三毛錢彙費,辦完就扭頭去街中的為民飯館吃晚飯。
所謂吃晚飯,對他好象成了一種應付。
明明饑腸轆轆,他卻隻吃了一碗就沒了胃口,不是不想再多吃,是實在吃不下啊。
也許是天氣悶熱的關係吧。
不是菜不好,幾個菜做得很用心,也算色香味俱全,不過肚子就是享受不了。
老板劉為民忐忑不安地問,“小楊老師,是不是不合口味?你說想吃什麼,我明天給你做。或者明天給你換個口味。你儘管說,不會的我也能學著做。”
“跟你沒關係,天熱沒胃口。”思維不在一個平麵上,楊一木也懶得再多說,擺擺手結賬走人。
回到了小院,睡到躺椅上,石榴樹下,今天倒是出奇的有那麼一絲涼風。
突然他想念起母親做的家常菜:大鹹菜燉饞豆,青椒燒小雜魚,小青菜湯。
特彆是夏天的傍晚,涼湯泡飯配上爽口涼菜,怎麼都吃不夠的,吃得那才叫一個舒坦。
這些家的味道,隔了一輩子也難忘記。
可惜從前家境不好時吃得少,等條件好了,他又回家少了。
日曆掀了一張又一張,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一天比一天過得慢,這天早上楊一木正要吃早飯,林芳突然回來了。
她穿著明黃色連衣裙,披肩長發隨風輕揚,說不出的飄逸,身姿高挑勻稱,瘦不露骨,當真是女大十八變,果真一點不假。
“早飯吃了嗎?”楊一木問。
“吃過了。”林芳先繞著小院轉了一圈,忍不住歎了口氣,這菜園子算是徹底荒廢了。
楊一木趁機在她額頭吧唧親了一口,然後賤兮兮笑道,“想死我了。”說著就要往屋裡拉。
“你去買菜吧,我今天在家休息,中午燒飯。你想吃什麼,你就買什麼。”林芳嫌棄地推開他的手,本打算歇會兒,可看到屋裡亂糟糟的樣子,又忍不住開始收拾。
先是把廚房鍋碗瓢盆刷洗乾淨,又開始把楊一木的臟衣服整理好,一邊打掃,一邊不住的歎氣。
見林芳臉色不對,山雨來前,楊一木覺得還是趕緊溜吧。
方校長進辦公室時,看見楊一木一邊喝茶看報一邊傻樂,好奇地問,“一木啊,你一大早的樂什麼呢?”
“師父你看。”楊一木指著報紙,道,“好多工廠都在罵《人民日報》,說他們天天宣傳萬元戶,搞得工人心浮氣躁,沒法安心生產。”
方校長不以為然道,“人家報紙也是實事求是報道,有什麼錯?”
“可架不住有人就是躍躍欲試想當萬元戶啊。”楊一木笑道。
這年頭不少工廠認為報紙片麵宣傳動搖軍心,覺得應該更全麵地報道個體戶現狀,發財的是少數,雖說少數帶動大多數,但大多數個體戶當下並不是什麼萬元戶。
中午楊一木回家剛進門,林芳慌慌張張就讓他把門栓上。
楊一木嚇了一跳,“咋了?”
“發黴了。”林芳抱著一個罐子直歎氣。
楊一木問,“什麼發黴了?”
“錢發黴了。”林芳打開罐子,一股刺鼻的黴味撲麵而來,楊一木趕緊捂住鼻子。
怪不得有人說錢臭錢臭,原來真是錢臭啊。
林芳伸手抓了一把錢,看了一眼,有點潮濕,邊角都是有黴菌,這些錢一直放到罐子裡,全埋在菜地裡。
楊一木一直沒地方花錢,就任意一直放了這麼久,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具體數額。
“趁著今天太陽好,都挖出來,擱院子裡曬曬吧。”楊一木說,“順便數數咱到底有多少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