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者》終於迎來了正式開機的日子。
雖然宣傳時打著“科幻電影“的旗號,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本質上是一部以情感見長的劇情片,所謂的科幻元素不過是披著“軟科幻”外衣的敘事點綴。
正因如此,相較於那些需要大量特效製作的硬核科幻片,這部戲的拍攝周期預計會短得多。
開機儀式選在了京郊一處頗具年代感的筒子樓片區。
這片建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老舊建築群,紅磚外牆已經斑駁褪色,樓道裡還保留著當年集體生活的痕跡。劇組的臨時香案就搭在三號樓前的空地上,周圍雜草叢生,幾棵老槐樹的枝葉在晨風中沙沙作響,為這個簡陋的開機現場平添了幾分滄桑感。
清晨六點,天色剛剛泛白,京郊筒子樓片場外已經擠滿了聞訊趕來的媒體記者和熱情粉絲。陳默導演站在臨時搭建的香案前,手中握著三炷點燃的檀香,神情莊重而專注。
香案上擺著供品——新鮮的水果、烤乳豬、還有幾杯清茶,嫋嫋香煙在晨風中緩緩升騰。這是從港島影視圈傳來的傳統開機儀式,雖然帶著些迷信色彩,但更多是圖個吉利,祈求拍攝順利、票房大賣。
片場的工作人員都安靜地站在一旁,沒人嬉笑打鬨,氣氛肅穆而虔誠。畢竟,誰都不想在這部戲上出什麼岔子。陳默深吸一口氣,雙手持香,朝著四方拜了拜,隨後鄭重地將香插進香爐裡。
拜神儀式結束後,場務立刻招呼人手收拾現場,撤下供品,整理設備,準備正式開拍。片場很快忙碌起來,攝影機架好,燈光調試完畢,演員們也各自就位,整個劇組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黃博搓了搓手指上並不存在的金戒指,咧著嘴湊到陳默跟前,那身阿瑪尼西裝愣是被他穿出了地攤貨的油膩感。
“陳導,開機大吉啊!”
他故意把鑲金邊的鱷魚皮手包往香案上一擱,從裡頭掏出個保溫袋,“剛讓司機從麗思卡爾頓捎來的蟹黃包,嘗嘗?後廚說這餡兒得用陽澄湖的蟹才夠味。”
陳默瞥見他西裝袖口沾著的麵粉漬,嗤笑道:“你家的米其林大廚改行蒸包子了?”
“嗐!這不是體驗生活嘛!”
黃博順勢把腰帶往上提了提,露出鋥亮的h扣。
“老康這人物多妙啊,開著好車吃路邊攤的主兒。”
說著突然從兜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發票,肉疼地咂嘴:“您看這包子,六個敢收我288,開發票還得加6稅點——這不就是老康會乾的事兒嘛!”
陳默懶得理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胡鴿和劉莉莉。
胡鴿穿著何夕標誌性的白襯衫,頭發微亂,眼神裡帶著一絲疲憊和恍惚,顯然已經提前進入了“數學瘋子”的狀態。而劉莉莉則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衣裳,手裡還捏著一塊剛縫好的手帕,時不時給胡鴿擦擦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
“媽,不用……”胡鴿下意識躲了一下,但劉莉莉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們真是母子。
“哢!”陳默突然喊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還沒開機呢,陳導!”場記小聲提醒。
“我知道。”陳默盯著監視器裡的畫麵,嘴角微微上揚,“但這段‘母子互動’太自然了,先記下來,回頭看看能不能用。”
黃博在旁邊嘖嘖稱奇:“好家夥,開機第一天就薅演員羊毛?陳導,你這算盤打得我在青島都聽見了!”
陳默沒搭理黃博的貧嘴,轉身衝攝影師一揮手:“第一場,直接上何夕發瘋那場!”
胡鴿一聽,眼睛都瞪圓了:“導演,開機第一場就來這麼狠的?”
陳默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趁你現在還沒被劉老師慣成媽寶男,趕緊瘋一個看看。”
他朝劉莉莉那邊努了努嘴,“放心,瘋完了你‘媽’肯定給你擦汗。”
劉莉莉站在旁邊,臉上掛著那種慈母特有的溫柔笑容,輕聲細語地說:“沒事,媽在這兒呢。”
胡鴿:“……”
裡對何夕發瘋的過程描寫不多,正好給了劇組自由發揮的空間。
但對胡鴿來說,這場戲絕對是個硬骨頭——情緒崩潰、肢體失控、精神恍惚,全得演到位。
劉莉莉也不輕鬆,她得把一個心疼兒子又無能為力的母親演得讓人揪心。
陳默可不是瞎指揮。
這段時間劉莉莉真把胡鴿當親兒子照顧,天天噓寒問暖,投喂零食,搞得老胡臉都圓了一圈。
再這麼下去,何夕還怎麼瘋?畢竟胡鴿是演員,不是真瘋子,總不能真讓他被“母愛”泡軟了骨頭。
現場迅速動了起來,燈光、攝影、道具各就各位。陳默走到胡鴿跟前,直截了當地問:“要時間醞釀嗎?”
胡鴿深吸一口氣,眼神一沉:“十分鐘!”陳默點頭,抄起對講機衝全場喊:“所有人注意,十分鐘後正式開拍——老胡要發瘋了!”
胡鴿獨自坐在角落的折迭椅上,片場的嘈雜聲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開。
他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劇本邊緣,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嘴裡低聲念叨著破碎的台詞,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劉莉莉站在幾步外,手裡攥著那條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
她幾次想上前,又硬生生忍住,最後隻是紅著眼眶站在原地。
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她早把胡鴿當成了親兒子——早上給他帶自己熬的小米粥,夜裡時總記得給他披件外套。
可現在,她隻能遠遠看著,連呼吸都放輕,生怕打擾了他。
十分鐘像被按了快進鍵。
當胡鴿猛地抬起頭時,片場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的眼神像是被潑了墨,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嘴角繃成一條僵硬的線。
原本溫和的氣質蕩然無存,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隨時會崩斷。
“我準備好了。”
這聲音不像從喉嚨裡發出來的,倒像是從胸腔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金屬刮擦般的嘶啞。
現場的人都有些驚訝地看向胡鴿,這哪還是剛才那個會笑著喊“劉媽”的胡鴿?分明就是個被逼到絕境的瘋子。
“各部門各就各位!準備開拍!”陳默看到胡鴿的狀態調整好了,也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吩咐下去。
這個團隊都是跟著他的老團隊了,經驗豐富。
很快地,各部門各司其職。
準備就緒。
場記走上來喊著:“《傷心者》第九十二場,第一鏡,第一次,action!”
伴隨著場記板“哢”地一響,片場瞬間陷入緊繃的寂靜。
胡鴿的眼神驟然渙散,瞳孔微微震顫,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走了靈魂。
他的手指神經質地抓向桌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一把攥住散落的演算紙,紙張在他掌心發出刺耳的撕裂聲。“錯了……全錯了……”
他的嗓音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
陳默站在監視器後麵看著這一幕,心裡不由地感歎,老胡用心了啊!
說實話,這一場戲,他是計劃今天就耗在這裡了,但是沒想到,胡鴿的表現居然這麼好!
要知道,演員演戲也是要入戲,講究一個循序漸進的!
像這一開機第一場就是這種瀕臨崩潰的戲碼,對於演員來說不可謂不難。
但是胡鴿這一段的演繹,卻讓陳默驚歎不已。
“2號鏡頭,給夏群芳!注意手部特寫!”陳默對著對講機叮囑。
監視器內,很快地2號鏡頭切入。
鏡頭給到了劉莉莉飾演的夏群芳,她站在一旁,手足無措,想上前又不敢,雙手無意識地絞著圍裙邊角,指節因用力而泛青。她的嘴唇輕輕翕動,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最終隻擠出一聲微弱的呼喚:“兒啊……”
胡鴿猛地抬頭,眼白裡爬滿血絲,目光直直刺向母親,像是質問,又像是絕望的控訴:“媽,連你也覺得我瘋了?!”
劉莉莉的眼淚瞬間滾落,但她沒有嚎啕,隻是死死咬住下唇,讓淚水無聲地順著皺紋蜿蜒而下。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微微蜷曲,像是想觸碰兒子的臉,卻又怕驚擾了他:“媽不懂……媽就是心疼……”
胡鴿木然地,突然癲狂地抓起演算的紙張直接天女散花一般地丟開。
劉莉莉飾演的夏群芳先本能地護住飄落的紙張,才用圍裙擦兒子嘴角的唾沫星子。那截磨毛的藍格子布料掠過胡鴿下巴時,他真像被燙到似地踉蹌後退。
胡鴿猛地揮臂,一把推開她。劉莉莉踉蹌著後退,後背撞上牆壁,發出一聲悶響。胡鴿自己也像是被反作用力擊潰,踉蹌著撞向身後的書架。木架搖晃,厚重的書籍轟然砸落,紙頁紛飛,如同他支離破碎的理智。
片場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凝滯了。
“cut!”陳默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監視器裡,回放的畫麵中,劉莉莉的手還在微微發抖,而胡鴿的喘息聲沉重得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
胡鴿的崩潰感太真實,而劉莉莉的“心疼”更是讓人揪心——她甚至沒有一句完整的台詞,但那種“想靠近又不敢”的卑微感,直接讓幾個場務紅了眼眶。
陳默盯著監視器,沉默了幾秒,突然笑了:“好,這條過了。”
聽到陳默喊過了,胡鴿也是鬆了口氣。
“媽,你沒事吧?我剛才”胡鴿連忙上前關心又歉意地道。
“我沒事!倒是你,剛才撞的不輕吧?”劉莉莉有些心疼地道。
“我沒事!”
這個時候,陳默轉頭看向劉莉莉:“劉老師,您這眼淚……是提前醞釀好的?”
劉莉莉擦了擦眼角,輕聲道:“不用醞釀,看著小胡那樣,當媽的哪忍得住?”
胡鴿:“……”
“導演,要不要再保一條?”胡鴿卻是問道。
“不用,這種情緒,第一遍是最好的,再來一遍,也很難達到這種效果!”陳默笑著說道。
其實很多導演通常說的保一條,大多時候,是因為之前拍的並不能讓人滿意。
而保一條的說法,說白了,就是再來一遍,和ng其實沒什麼區彆。
對於陳默而言,第一遍既然已經很好了,那麼也就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楊蜜瞪圓了眼睛,手裡的保溫杯都忘了放下:“老胡你可以啊!這入戲速度也太嚇人了吧?”
她上下打量著胡鴿,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似的,“咱倆合作《仙劍》那會兒,你可沒這爆發力啊!”
她和胡鴿合作過,自然知道老胡的演技,說實話,剛才那一場,她是真的有些被驚到了。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老胡嗎?
黃博也有些好奇地看向胡鴿,其實大家都很好奇。
因為真的就很神奇,這種戲,一遍過,關鍵是剛才胡鴿和劉莉莉的表演大家都看到了。
劉莉莉人家是國民媽媽,老戲骨了,演過幾十個媽媽的角色了,所有有那樣的表現大家都還能理解,可是胡鴿,說實話,就有些讓人刮目相看起來了。
胡鴿扯了扯嘴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眼那道淡淡的疤痕。片場突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其實”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我根本不用演何夕的絕望。”他抬起手,指尖輕輕劃過那道已經幾乎不存在的疤痕!
“2006年8月29號晚上,我在病床上摸到滿臉的紗布時”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那種感覺,這輩子都忘不掉。”
楊蜜手裡的保溫杯“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黃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片場靜得能聽見空調出風口的嗡嗡聲。
“當然,何夕是為數學發瘋,我是”胡鴿突然笑了,眼角擠出幾道細紋。”但被命運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覺,都是相通的。
“他彎腰撿起楊蜜的保溫杯,指節上的青筋還在微微顫抖!”隻不過何夕摔的是演算紙,我當年摔的是鏡子。”
眾人都一陣恍然。
胡鴿當年出車禍,一度毀容。
可以說對於他而言,絕對是最絕望的時候。
畢竟,一個演員,正值事業的最關鍵的時候,突然天降橫禍,他能走出來,並且重新泛發生機,那個過程的確不是旁人能理解的。
更何況那場車禍還有人因此去世,對於胡鴿來說,就是撿回了一條命。
大家想象一下那個時候的胡鴿,雖然胡鴿後來很少提起那個事情,甚至於成了一個他的禁忌話題,但是誰都知道,他能夠從那個時候,那場車禍之中走出來,真的經曆了太多太多了。
而和何夕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有些地方是共通的。
胡鴿當年那場車禍,幾乎把他的演藝生涯攔腰斬斷。
2006年8月29日,滬杭高速上那聲刺耳的刹車聲後,擋風玻璃碎片像刀子一樣紮進他的臉。
他在醫院醒來時,第一個摸到的是纏滿整張臉的紗布——那種觸感,像摸到了一具陌生的屍體。
最絕望的不是疼痛,是拆紗布那天。鏡子裡的臉布滿疤痕,左眼幾乎睜不開。醫生委婉地說“需要長期恢複”,但胡鴿知道潛台詞:這張臉可能再也演不了戲了。
《仙劍》裡那個意氣風發的李逍遙,突然就成了上輩子的記憶。
就像何夕抱著十年心血寫成的《微連續理論》,卻被當廢紙扔掉。老師劉青那句“沒人覺得有用”像把鈍刀子,把他作為數學家的尊嚴一點點淩遲。
更諷刺的是,女友江雪出國深造的錢,居然來自那個一直覬覦江雪的男人老康——這比直接扇耳光還疼。
胡鴿至少還有粉絲的鼓勵信,何夕卻連母親夏群芳二十七年買斷工齡的錢都賠進去了。
兩個人都被逼到絕境:一個對著鏡子看破碎的臉,一個對著演算紙看破碎的夢想。區彆在於,胡鴿最終浴火重生,而何夕
“其實這場戲我都已經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倒是沒想到你一遍就過了,狀態這麼好,那乾脆,接下來咱們一步到位,直接拍何夕真正的崩潰的那一場戲。”陳默突然笑著打破沉默說道。
片場陷入短暫的沉默,眾人麵麵相覷,顯然被陳默的提議震住了。
剛才那一場戲,胡鴿演的何夕雖然瀕臨崩潰,但還沒徹底瘋掉——他的眼神裡還帶著一絲掙紮,手指抓撓演算紙時還帶著不甘,嘶吼質問母親時還藏著最後一點希望。那是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的絕望,但至少,他還沒跳下去。
可現在,陳默居然要直接拍何夕徹底崩潰的那場戲?
胡鴿深吸一口氣,眼神微沉。他知道那場戲意味著什麼——何夕將徹底失去理智,像一座被炸毀的橋,轟然坍塌,再無回頭路。那不再是絕望,而是瘋狂;不再是掙紮,而是放棄。
劉莉莉攥緊了圍裙,指節發白。她比誰都清楚,接下來的戲,何夕會徹底撕碎“兒子”這個身份,而夏群芳將眼睜睜看著他墜入深淵,卻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
片場安靜得能聽見空調的嗡鳴。
陳默環視一圈,咧嘴一笑:“怎麼?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