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玄觴沒說話。
在看到扶兮準備抱起劍長老時,他走上前,輕聲道了一句:“我來吧。”
扶兮不置可否。
她側過身,望著插入大地的殘風劍,劍主的死亡對它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此刻它周身光芒黯淡寂寥,氣息微弱。
“將他安葬在竹林儘頭吧。”
扶兮歎息一聲。
殘風劍發出微弱的“嗡嗡”爭鳴,聽懂了扶兮的意思,劍身劃出一道殘影,回到了之前停留的地方。
他們在此地埋葬了劍長老。
扶兮用殘風劍在一根粗壯的青竹上雕刻下了他的名字,插在了此前殘風劍的位置上。
她說道:“他叫程溟。”
奚玄觴一怔,隨後反應過來扶兮在告訴他劍長老的名字。
“程溟的師尊收了十多個徒弟,他是最不受寵、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個,但最後卻是他繼承了長老之位。”
“因為他的無畏和握劍的決心,他的師兄師弟,要麼半途隕落,要麼逐漸落後於他,要麼劍走偏鋒隻有他,堅持了下來。”
扶兮想起自己初入倚劍宗時,第一個見到的長老便是程溟,當時他已經升為倚劍宗的長老,卻仍堅持不懈地來找劍尊問劍。
她很好奇,便問他為何明明屢戰屢敗,卻仍要來。
程溟坦然回答她:“隻要我還能握住手中的劍,便不算失敗,為何不來?”
可那一敗之後,他因為重傷性命垂危,生出了苟活之意,失了本心,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劍。
程溟自知這些年他為了活下去,殘害了太多無辜之人,在知道扶兮還活著時,他便不想再苟活下去了。
他能做的,唯有以死謝罪。
扶兮最後再看了一眼這片由劍長老親手栽種出來的竹林。
蒼翠的竹葉簌簌落下,隨風飄零,縈繞在這方天地中,寂靜、祥和。
“回去吧。”
她轉身準備離去。
奚玄觴驀然喚住了她:“扶兮,你之前讓我進入修仙界,也是為了回來複仇嗎?”
“是。”
扶兮腳步頓住,沒有否認。
奚玄觴視線落在她身上,輕聲問道:“若那個邪修沒出現呢?”
這不可能。
扶兮心中很清楚,天道無常,法則有成千上萬種方法讓奚玄觴踏入修仙之道。
但她仍回答了他:“或許會去尋找其他劍主吧。”
【???】
嘖嘖瞬間在扶兮的腦海中發出尖銳爆鳴聲。
【你清醒一點!!!除了神尊轉世,其他人可契約不了橫蒼劍!】
“”
奚玄觴哽住了。
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眼底湧現出來一縷縷晦澀幽深的情緒,如同深淵在凝視,倒映出他心底陰暗的想法。
“他們負了你,背叛了你,如今卻好好地活著。”
奚玄觴緩緩出聲。
若沒有他們,扶兮早已站在山巔之上,成為萬萬人所敬仰、追隨的高山。
而非如今隻能活在他人口中的人物。
還有那些道貌岸然之輩,頂著那副受人尊崇的麵具,背後行儘苟且卑劣之事。
看似光鮮亮麗的大宗門,內裡卻已經腐蝕爛透。
扶兮皺起了眉。
奚玄觴這個反應很正常,但她卻莫名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意味,來自他識海深處另一半封印的鬆動。
那個封印一直沒有動靜,時間久了,她也差點忘記他識海中還有一個古老神秘的封印。
“我的劍自會指向我的仇人。”
扶兮深呼吸一口氣,凝視著他:“奚玄觴,你不必走我的路,你有自己的道。”
奚玄觴同樣與她對視著。
“可我進入修仙界後,一舉一動都帶著你的影子,我走的不正是你的路嗎?”
“所以呢,你要脫離我?”
扶兮恍然大悟。
“不是!”
奚玄觴表情一呆,難以置信地望著明顯理解錯誤還理直氣壯的扶兮。
他又氣又急,連帶著語氣都有些不利索。
“我的、我意思是,我不介意!一點都不介意!”
“影子怎麼了!能和你如影隨形,我覺得挺好的”
話說到最後,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語氣漸漸弱了下去,乃至不敢去看扶兮。
扶兮一陣沉默。
嘖嘖:【他這是在崇拜你,對吧?但我怎麼越聽越感覺不對勁呢。】
扶兮沒有回答它。
她對垂著頭沒了聲音的奚玄觴說道:“剩下的事情由你出麵。”
“好。”
奚玄觴悶悶地應下了。
如果扶兮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定是臉紅慌亂不已。
劍長老乃一宗長老,他的隕落勢必會引起倚劍宗內部的震動,這件事隻能由奚玄觴出麵。
第二日。
劍長老突然隕落,宗主、劍尊以及各峰峰主都過來了,他們都清楚劍長老本就重傷遲暮,對此也隻能惋惜。
他們給了劍長老該有的體麵,為他舉行了葬禮,並將殘風劍送回到了劍塚之中。
穆焱將刻有程溟名字的玉牌放到了劍堂之中,與倚劍宗的先輩們一起,接受後世弟子的供奉。
人群中,扶兮透過奚玄觴的眼睛注視著穆焱的一舉一動,他的反應正常得讓人找不出絲毫差錯。
若非程溟臨死前的指認,恐怕就連她也不敢相信,如此儘職儘責的宗主,竟會使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追殺那些散修,對他、對倚劍宗又有什麼好處?
劍長老的葬禮結束後,穆焱去找了慕雪檸。
他看著躺在床榻上氣若遊絲、動彈不得的慕雪檸,語氣中充斥著不滿的訓斥:“你害我失去了一把好劍。”
“嗬。”
慕雪檸冷笑一聲,諷刺了回去:“宗主大人彆忘了,當初是我發現了劍長老的弱點,才讓你擁有了這把好劍。”
穆焱臉上神色變幻了幾分。
劍長老已死,他手中沒有多少可用之人,但慕雪檸卻能幫助他找到新的合適人選。
慕雪檸看他的反應便清楚穆焱還需要她,於是她得意地笑了起來。
“宗主,我現在這個情況可幫不了你,你應該知道該怎麼做吧?”
“你的目標是誰。”
穆焱沉聲問道。
慕雪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你的弟子,奚玄觴。”
“不行。”
穆焱下意識反駁了她,他警告地盯著她:“奚玄觴遲早會繼承我的衣缽,你彆想動他。”
慕雪檸咬牙:“若我偏偏就看上他了呢!”
“你現在的情況,可沒有你挑選的餘地。”
穆焱重重地冷哼一聲:“卓司白應該快從烈火池出來了,他對你而言應該不難吧。”
他揮了下衣袖丟下這句話,隨後轉身離去。
慕雪檸臉色嫌棄隱忍。
卓司白那個沒腦子的草包罷了,她總不能真的隕落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