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位貴人剛才是不是自稱朕?”
外頭的裡正葛大兵清楚的聽到李世民剛才說的話。
他猛然一驚,向著阻擋在自己麵前的人激動的問道。
張文嘯蹙著眉頭,瞪著他:“閉嘴!”
葛大兵連忙捂著自己的嘴不敢再說話。
想到剛才李世民對他說的話,他心中便忐忑不安。
‘某是他的嶽父。’
皇帝陛下竟然是溫禾的嶽父!
那他一個區區的裡正,連一個不入流的官員都算不上,溫禾如果想碾壓他不就像是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嗎?
他惶恐不安,使得雙腿不住的打顫。
這一刻他想離開這裡,跑的越遠越好,可是周遭這些士兵,卻將這裡團團圍住。
“官長,小,小人可否離開嗎?”
“不可。”
先不說剛才溫禾與他之間的對話,張文嘯聽的真切。
此人之前竟然敢欺負他們的小郎君,還想離開?
要不是他還沒資格去百騎的監牢,早就將他拿下了。
更不要說陛下也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
葛大兵被喝了一聲,頓時縮了縮脖子,怯怯的看向不遠處李世民所在。
破敗的小院內,李世民靜靜的看著溫禾遞交上來的供狀。
裡麵的內容其實不多,掃一眼即可。
但李世民卻看了小半柱香的時間。
溫禾赫然注意到,在場不少人,神情越來越緊張了。
“輔機。”
李世民忽然將供狀收了起來,叫了聲長孫無忌。
這個時候,李世民突然喚了長孫無忌這個民部侍郎,讓不少的心頓時被提到嗓子眼了。
“臣在。”
長孫無忌倒是麵色平靜,端正的走了出來。
他自信此事和他毫無牽連。
以他對李世民的了解,若是這件事情牽扯到他,便不會喚他的字了。
“之前不是買了一些新糧嘛,正好讓諸位卿家嘗嘗,嘉穎這也是靠你拿勞什子漚肥產出的糧食,一畝地竟然多出二鬥五升,如此增幅,你立大功了。”
額……
溫禾愣在那,望著李世民那喜出望外的模樣,有些愕然。
他剛才稟報的是貪汙的事,怎麼又扯到糧食產量上了。
不過一畝地多出二鬥五升,這倒是超出了溫禾的意料之外了。
漚肥雖然是有效果,但在溫禾看來能多出一鬥多便了不起了。
“是啊是啊,溫縣子立大功了。”
宇文士及忽然出來讚揚著。
一旁的蕭瑀朗聲笑道:“這天下田地若是都能多出這兩鬥來,那可謂是盛世了。”
“是啊是啊,若是盛世到來,那陛下必然成就被後世之人所敬仰,溫縣子功不可沒啊。”
“溫縣子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日後不可限量。”
眾人見狀,也緊隨著對著溫禾誇讚。
好似剛才那怕牽連自身的擔心,從未發生過似的。
李世民含笑,意味深長的掃視著在場每一個人的神情,又看了一眼溫禾。
看到他恨不得無語的模樣,隻覺得好笑。
‘這豎子莫不是以為朕不處理此事了吧。’
‘可區區一個京兆統軍府便有二十多人,那整個關內道,天下十道數百統軍府,又會有多少人牽連其中。’
李世民暗自歎了口氣,但臉上依舊掛著那抹微笑。
“諸位卿家用過膳後,便自行回長安吧,朕明日午時之前回長安,到時候希望諸位卿家能給朕一個交代,國庫空虛,朕也為難啊。”
“另外朕想來京兆統軍府不是個例,還望諸位卿家幫朕再看看,還有哪裡藏汙納垢的,若是諸卿看不透,那朕再派百騎出馬。”
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錯愕的看向麵帶微笑的李世民。
其中不少人情不自禁的低下了頭。
他們原以為,李世民將那份供狀收起來,是為了大事化小。
畢竟他才剛剛登基,還需要安撫人心。
可沒想到陛下大事化小的條件,是讓他們把錢都還回去。
若是明日午時之前不能給陛下一個交代。
隻怕陛下就要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當那香噴噴的麥飯端上來時,在場多數人都沒有任何胃口。
隻是當著李世民的麵,又必須要強迫自己吃下去。
“阿兄,這麥米好香啊。”
突然一聲天真無邪的聲音傳來,他們抬頭望去。
隻見那小丫頭溫柔正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著麥飯。
一旁的溫禾也吃的格外香。
‘哼,小家子氣,不過一碗麥飯罷了。’
不少人心中鄙夷。
一碗區區的麥飯,竟然吃的好似山珍海味一般。
“嘉穎和小柔胃口不錯啊,可要再來一碗?”李世民大笑著問道。
溫禾放下碗筷,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說道:“啟稟陛下,微臣沒做虧心事,所以這胃口就是好,農戶種的糧,微臣吃的安心。”
“說的極是。”
他話音落下,隻見魏征忽然開口。
“啟稟陛下,這麥飯臣吃的也香,就是不知道何人食不下咽了。”
他說話時,目光赫然朝著周遭看了一圈。
除了少數幾人外,其餘人都紛紛避開了他的目光。
方才李世民將供狀收起來的時候,魏征便要開口了。
後來聽他話鋒一轉,他才沒有說話。
但這不代表他就會就此偃旗息鼓。
此地畢竟不是太極殿,而且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牽扯進來。
等到他查明,上朝之後,這些人一個都彆想逃脫他的彈劾。
“不錯,嘉穎所言極是,唯有正守本心之人,才能吃下這麥飯,輔機、克明,爾等可享用之?”
他向著長孫無忌和杜如晦問道。
看似問他們能不能吃下這麥飯,實際上是在詢問他們二人,是否也參與到這些事情中。
“啟稟陛下,臣已食一大碗了,這麥飯可比在臣府中所買的要香的多。”
長孫無忌故意將自己的碗側了過來,讓李世民看的清楚。
今天走了這麼久,他確實是有點餓了。
加之這麥飯的口感確實不同,所以他難得吃了這麼一大碗。
一旁的杜如晦也笑道:“確實香,不知溫縣子可願割愛,送老夫一些?”
“嘉穎,此地可是你的農莊所在,克明都開口了,你可不能吝嗇了。”
李世民心情大好,指著溫禾故意調笑道。
“蔡國公想要自然是有的。”
他其實有些吃不慣。
前世作為南方人的他,還是喜歡吃稻米。
今天是餓很了,才吃了這麼多。
不過小柔這丫頭倒是喜歡吃,這一口氣都快吃兩碗了。
要不是溫禾壓著,這小丫頭竟然還要讓李恪去盛。
“如此那便說好了,你也莫要小氣,再往宮裡送一些。”
“是。”
溫禾無奈的點了點頭。
他免了這裡的佃租,所以想要麥米,還要自己出錢去買。
罷了,就當做是給這裡的農戶送福利了。
“諸位卿家可還有誰想要的?”李世民笑著問道,不過不等人開口,又接著說道。
“都無需客氣,畢竟民脂民膏,爾俸爾祿嘛,諸卿家為民效力,吃一些並不大礙。”
李世民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頓時啞然,看著碗裡的麥米,覺得更加難以下咽了。
溫禾睨了李世民一眼,心中腹誹:‘不要臉啊,又偷聽我給高明上課的內容。’
“嘉穎,此言後半句是什麼,朕有些忘了?”
李世民忽然轉頭看向溫禾。
後者知道,李二是故意要讓那些人的這頓飯吃的不安生。
他倒是無所謂,反正當文抄公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好!”
魏征當即拍掌叫好。
打斷了正要開口的李世民。
“下民易虐,上天難欺,這此乃天理,不知是哪位大賢所言,此人必將流芳千古,陛下,這樣的大才豈能在野,該是請入朝中為陛下效力。”
魏征有些激動。
坐在他前麵幾位的蕭瑀,有些不自在的看向溫禾。
溫禾在給李承乾上課的時候,說這句話時,他就在一旁。
當時他雖然大吃一驚,但並沒有放在心上。
那些庶民宛若草芥,欺了便欺了,難道後世曆史真的會去記住他們若何虐民?
可看著魏征如今激動,他便不禁有些坐蠟了。
但很快,他便平靜下來,說道:“此乃溫縣子與太子授課時所言,當時老夫便覺得此乃正言,讓人記下。”
“溫縣子所言?”
魏征難以置信,看向溫禾的目光瞪的鬥大。
“此事朕作證,確實是溫禾所言。”
就連李世民都為他背書了,那此事便不需要質疑。
長孫無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開口。
他低頭看了一眼剛剛送來的麥飯,頓時也沒有胃口了。
‘這豎子,不要臉啊!’
“啪。”
他手上沒收住力,竟然將筷子折斷了。
“輔機你這是?”
這一幕赫然落在李世民的眼中,他不禁疑惑不已。
眾人也紛紛朝著長孫無忌投去目光。
你好端端的乾嘛折斷筷子啊。
長孫無忌反應極快,憤憤說道:“啟稟陛下,臣想到那些貪官汙吏,便忍不住有了怒意,這才在陛下麵前失儀,還望陛下恕罪。”
“原是如此,既然輔機都說到此處了,那朕便宣布一事,明日起由魏征、長孫無忌協同刑部、百騎調查兵部、民部、各地統軍府。”
“明日午時之前歸還錢款者,降職一品,未歸還者,抄家充軍。”
一時間,周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神色如常之人不過寥寥。
也就隻有魏征、杜如晦、蕭瑀和宇文士及幾人。
對了,還有溫禾。
不過他在心裡還是吐槽了一句:‘這方麵,老李還是不如老朱啊。’
但他也知道,大唐和大明不一樣。
和老朱起家的那些淮西,大多都是泥腿子出身,那些文官之前都是小吏罷了。
殺了便殺了,不會對大明有多大的影響。
但是大唐不同,門閥世家根深蒂固。
若不是李家是造反起家,殺出來的天下,那他也壓不住那些人。
就如楊堅所建立的隋朝。
就處處受製於關隴。
要不然楊廣登基後,也不會急於為了證明自己和豎立威望,乾預高句麗的戰事。
前隋的大敗和楊廣的微操,有很大的關係。
所以說,李二能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臣等遵旨。”
眾人起身。
這頓飯算是徹底吃不下去了。
眼看天色不早了,李世民便讓他們都回去。
隻留下長孫無忌和溫禾,以及百騎等人。
他自然不是住溫禾以前的那座破屋,而是特意從長安調來帳篷。
這麼大費周章的,溫禾覺得還不如回長安去。
“你這豎子,是不是在心裡腹誹朕?”
當就隻剩下李世民和溫禾時,前者一個巴掌拍在後者的腦袋上。
“陛下,你過分了啊,你這是猜忌我!”
溫禾捂著頭,氣衝衝的懟了一句。
雖然他確實在心裡腹誹了。
可你李二……算了,你是皇帝你了不起。
“哼,朕看你剛才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麼,可你要知道,殺人並不能解決事情,若是濫殺,必定會導致人心不穩。”
“前車之鑒,朕也是有苦衷的。”
李世民抬手,摸了摸溫禾的腦袋。
像是在安撫他一般。
溫禾沒想到李世民居然和自己解釋這件事情。
他心裡當然明白了,不過這個時候,還是要裝糊塗。
“我隻是想到後世的一個皇帝,人家開局一個碗,建立了不亞於大唐的王朝,對待貪官汙吏更是狠辣,剝皮揎草,以儆效尤。”
“然後呢,貪官可除儘否?”李世民反問道。
“額,沒有,而且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老朱家小氣,還是彆的什麼問題。
從開門開口到結束,貪的人越來越多,最後直接把國家貪沒了。
“不過這個問題,曆朝曆代都有。”
“是啊,曆朝曆代都有,所以朕真的要開殺戒,你覺得大唐上下文武官吏,還有幾個人能上朝的?”
李世民望著他,有些無奈。
“那如果明天他們不給呢?”溫禾問道。
他想知道李二會不會拿起刀來,手起刀落。
“春闈要開始了。”
李世民負著手,望著夜空。
春闈要開始了,能代替他們的人便有了。
即便不能殺那些重臣,可殺雞儆猴還是能做到的。
如果殺雞沒效果,那就隻能殺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