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師?”
王澄眼睛一亮。
“澄飄零半生,隻恨未逢明師,公若不棄,澄願拜為師父。”這句話差點就脫口而出。
蒲壽英的提議不僅解決了他當前最急迫的問題,還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反製機會。
對方想要潛伏進五峰旗和互市派借殼上市,如果自己也能潛伏到蒲壽英的身邊,關鍵時刻來一個“我借殼了你借來的殼”,豈不美哉?
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這算不算衝師不知道,但如果計劃順利,這便宜師父的腰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是等王澄看到蒲壽英笑眯眯的和藹眼神時,隻感覺後背一涼,所有想法全都飛到了爪哇國去:
“敵明我暗的時候當然可以冒險一試。
可我一連兩次壞了他們的好事,早就成了一張擺在桌麵的明牌。
就算蒲壽英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他是內鬼,也大概率把我當成了潛在的敵人,根本不會對我放鬆警惕。
如果我真的敢跟對方走,恐怕本事沒有學到半點,過兩天就會不小心被溺水、被走火。
彆人甚至都不會懷疑是這位‘師父’對我下的手。”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一旦答應,性命就真的操於人手,風險實在太高。
王澄可不會天真到將這種驅使海渚鬼縱橫東海的狠角色當成心慈手軟的羔羊。
電光火石之間便拿定了主意:
“現實不是遊戲,不會按照預想中最好的情況發展。
我在為疍民出頭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失去了潛伏的機會,但如果不出頭,蒲壽英也不可能邀請我,倒也不必為了這種事情患得患失。
總之,這個‘師父’不能拜!”
可是還不等他拒絕,黃遠洲也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這個白水郎的眼力倒是遠不如蒲船頭這位憋寶人,沒看出來你已經點亮心燈。
蒲船頭難得有興趣收徒,你可得抓住機會。
【憋寶人】這個職官法位出自秋分節氣第三個候應【水始涸】,水涸則寶出,最擅長在海中尋寶,個個都是大財主。
拜蒲船頭為師,大半年的時間足夠你達到命火純陽的境界,正好舉行科儀晉升職官。”
王澄無語。
我真是謝謝你啊,老黃!
雖然知道黃遠洲是無心之言,但被他這麼一打岔,剛剛拒絕的話卻再也難以說出口。
確實,就跟前兩天被他弄死的薛大死前還在想著拜入山海會一樣,對一個已經點亮心燈的籙生來說,什麼事情都不如授籙列班重要。
加上蒲壽英要地位有地位,要錢有錢,要本事有本事,還是同一陣陣營的大佬,他完全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絕這一張“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這那就謝過”
正當王澄準備用個緩兵之計,先答應下來再借口回去收拾行李溜之大吉時候,卻聽到又有人在叫他。
“小哥兒,你叫王富貴?”
回頭一看,身後悄無聲息地多了兩個人。
竟是那位采水法脈的【直歲堂官】沈老沈雨亭和他的徒弟,正目露奇異地看著自己。
王澄連忙拱手一禮:
“沈老。晚輩正是王富貴,不知您有何見教?”
沈雨亭咀嚼著“富貴”這個名字,想起那一晚在漁霸失蹤現場燒出來的福祿香號,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扭頭看向蒲壽英。
略帶自傲道:
“倒是巧了,老夫子我看到采水一脈出了這等少年才俊也是見獵心喜。
如今東海不靖,大亂在即,山海會也正準備未雨綢繆培養骨乾,我看富貴小哥兒就很不錯。
蒲船頭可否割愛,給老夫一個麵子,將這佳徒讓給山海會啊?”
說這話時底氣十足,似乎隻要他開口這月港就沒人會駁他的麵子。
蒲壽英臉上一直儘在掌握的笑容終於僵硬了一下,不得不抱拳苦笑道:
“沈老,您不是向來不理俗務嗎?”
也算是一物降一物,王澄不敢直接拒絕他,他也不敢當麵拒絕沈雨亭。
眼前這個看起來形容枯槁的老頭,實則是采水一脈的【直歲堂官】,有糾劾水班三十六堂職官法脈之權。
背後的山海會更是地位超然,大有來曆。
這海中珍寶無數,甚至還存在傳說中的不死仙藥,就算朝廷咒禁山海,曆朝曆代的很多帝王也都曾經派人下海尋藥。
其中又以本朝太宗文皇帝派出的寶船艦隊規模最大,前後七次,每次兩百艘寶船,數萬水師、采水人。
茫茫大海中,導航定位,牽星過洋,後勤保障又豈會是什麼易事?
自然需要建立據點、烽堠、私港,為規模龐大的舟師服務,太宗甚至還專門下詔設立了數個孤懸海外的宣慰司。
寶船艦隊七次下西洋持續了整整三十年才最終廢止,舟師中許多為朝廷服務的官兵、采水人都滯留在了海外。
後世子孫不敢說太宗文皇帝帶頭觸犯太祖海禁,對那些在外滯留的寶船後裔睜一眼閉一眼,這幫人也就成了海禁國策下唯一“合法”的例外。
等到海禁重立,民間走私盛行,這些寶船艦隊建立起來的後勤保障和銷貨渠道不僅沒有衰落,反而跟著越發興盛起來。
海外的寶船後人們隨即抱團建立了“山海會”,不僅是會社,也有推動山海相會之意,釋咒開禁,耕海牧漁。
無論是朝廷水師、互市派的民間武裝海商、寇掠派的海盜,隻要出海就少不了跟各地的山海會打交道。
靖王爺的懲戒遠在天邊,山海會的岸防炮卻近在眼前。
蒲壽英無論出於什麼立場,都不想輕易得罪他們。
沈老擺擺手:
“你也不必多想,老夫隻是看這小哥對眼罷了。咳咳咳
水班職官本就弱勢,大變當頭還四分五裂,難得富貴年紀輕輕,卻有一片公心和主人翁精神,敢站出來為采水一脈發聲。
與我山海會的理念不謀而合,難得,難得。”
他這話說的讓王澄都有些汗顏。
‘您要真說我那是一片公心和主人翁精神倒也沒錯。
畢竟我立誌要當采水人的二代目太陽,沒有人能比我更一心為公了。
公私一心,將來麾下組織正好可以叫一心咳咳。’
這時,老者身後跟著的徒弟鄭錢,也自豪地向王澄解釋道:
“富貴兄弟,你若想入采水一脈,咱山海會不比任何勢力差。
詩書傳家的士大夫家族都有族學族田,為家族持續補充新血,山海會也是一樣。
凡是三十五歲之前能點亮心燈,都可以借山海會的鎮物、法壇授籙列班,而且人身自由,不限製來去。
學成之後,當海商、海盜、水師官將都隨你。
隻要交錢就行”
聽完他的解釋,王澄也意識到山海會之所以跟正常的法脈傳承不同。
根本原因就是采水人出海,需要直麵曆朝曆代都談之色變的滄溟大洋,死亡率實在太高。
再加上咒禁山海和卑賤的地位,要是沒有足夠的新血補充,這一條法脈傳承恐怕用不了多少年就會漸漸消亡。
山海會降低收徒門檻,打破門閥世家壟斷,算是在神道修行的上升之門中開了一個小口,確實出自一片公心。
過去王澄隻聽說過山海會,還真不知道山海會還有這種業務。
想想也正常。
靖海王從來就沒想讓兒子繼續當采水人,王家自己的本事都學不過來,當然不會跟他介紹其他拜師的渠道。
前麵幾天有心栽花花不開,如今卻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本來就想跟這位【直歲堂官】搭上關係,這下還湊巧給他解了一次要命的危機,哪裡還不抓住機會?
王澄看到眾人都在看著自己,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裝作猶豫一陣,才對蒲壽英拱了拱手:
“晚輩多謝蒲船頭厚愛。
但今日之事咱們已經跟那群官府走狗撕破臉,不知道多少大事等著蒲船頭操心,晚輩哪敢為了自己的私事耽誤您的大事?”
說著轉向沈老,深深一拜:
“承蒙沈老不棄,晚輩願拜入山海會門下!”
說的有理有節,被接受的一方暗暗點頭,被拒絕的一方也難以吹毛求疵。
蒲壽英被王澄拒絕也不氣惱,臉上始終笑意盈盈:
“無妨。恭喜富貴小哥兒拜得名師,也恭喜山海會收得佳徒。”
隨後雲淡風輕地跟黃遠洲和韓澤長約定晚上聚一聚,商議事關月港未來的大事,跟眾人告彆後轉身離去。
等離開王澄一行的視線,這位蒲大船頭就對身邊的心腹笑眯眯道:
“回頭找人給我偷偷弄死這個不識抬舉的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