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點砸在破廟的瓦片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小鬼在敲打著人骨。
廟內,漏雨的地方已經積了幾個小水窪,映照著搖曳的火光,如同破碎的鏡子。
阿青跪在常歡身旁,小心翼翼地為他更換傷口上的藥草。
常歡的臉色青白交替,時而渾身滾燙如火炭,時而冰冷似寒鐵。
殘月樓的毒與墨家解藥在他體內交鋒,讓這個鐵打的漢子也不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堅持住”阿青輕聲說,聲音有些發抖。
她取出一根銀針,在火上消過毒,然後刺入常歡的幾處穴位。
這是墨家的獨門針法,能暫時封住毒素蔓延。
施針完畢,她的額頭已經布滿細密的汗珠。
常歡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他的眼睛睜開了,但眼神渙散,顯然並未真正清醒。
“師父為什麼”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他自己,“為什麼選中我”
阿青知道這是毒素引起的幻覺。
她輕輕撫摸他的額頭,試圖安撫他:“沒事的,常歡,我在這裡。”
“一百個孩子隻活下來三個”常歡的指甲深深掐入阿青的手腕,“影門不要我不要殺人”
阿青震驚地聽著這些斷斷續續的囈語。
她早知道影門的訓練殘酷,卻沒想到竟到了這種地步。
常歡平日冷漠如冰的外表下,原來藏著這樣的噩夢。
雨聲漸大,常歡的囈語也越來越混亂。
阿青不得不取出最後的手段——一個小巧的玉盒,裡麵是一粒墨綠色的藥丸。
這是墨家秘製的“回魂丹”,能解百毒,但代價是服用者會經曆十二個時辰的經脈逆轉之苦。
“對不起”阿青含淚將藥丸放入常歡口中,“會很痛,但你必須活下來。”
藥丸入口即化,常歡的身體猛地弓起,像是被人當胸刺了一劍。
他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隨後又重重倒下,陷入深度昏迷。
阿青知道,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將決定常歡的生死。
她必須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隨時應對可能出現的危險。
廟外,雨幕中似乎有黑影閃過。
阿青立刻警覺起來,短劍已經握在手中。
她熄滅火堆,隱身在神像後的陰影裡。
“吱呀”一聲,廟門被推開。
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滑進來,手中彎刀在黑暗中閃著微光。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一共五人,都是殘月樓的裝束。
“搜。”為首的黑衣人低聲道,“月姬大人說他們肯定躲在這一帶。”
阿青屏住呼吸,看著黑衣人分散開來搜查破廟。
一個黑衣人正向神像走來,距離越來越近
就在黑衣人即將發現他們的瞬間,阿青突然出手。
短劍如毒蛇般刺出,精準地貫穿了黑衣人的喉嚨。
黑衣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下了。
但這一擊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在這裡!”另一個黑衣人大喊,同時吹響了警哨。
阿青知道無法隱藏,索性躍出陰影,主動出擊。
她的短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又一名黑衣人捂著脖子倒下。
剩餘三人呈品字形圍上來,彎刀從不同角度攻向阿青。
阿青身形靈動,在刀光中穿梭,但畢竟寡不敵眾,很快左臂就中了一刀,鮮血順著手臂流下。
“墨家的小丫頭還挺能打。”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可惜今天要死在這裡了。”
阿青不答,突然從袖中甩出幾顆黑色彈丸。
彈丸落地爆開,噴出濃密的黑煙,瞬間充滿整個廟宇。
“小心暗器!”黑衣人大喊,但為時已晚。
煙霧中傳來兩聲悶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當煙霧散去,隻見地上又多了兩具屍體,每具屍體的眉心都插著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
最後剩下的黑衣人驚恐地後退:“天羅針你是墨家嫡係!”
阿青沒有給他逃跑的機會,短劍脫手飛出,正中黑衣人後心。
黑衣人踉蹌幾步,撲倒在廟門口,不動了。
阿青長舒一口氣,轉身去看常歡。
就在這時,一道白影從廟頂飄然而下,輕盈如一片雪花。
月姬。
她依然蒙著麵紗,但眼中的殺意比之前更甚。
手中的彎刀上塗著某種綠色液體,滴落在地麵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墨家青鳶,”月姬的聲音冰冷刺骨,“我早該認出你。”
阿青——或者說青鳶——臉色微變,但很快恢複平靜:“月姬,好久不見。”
“十年了,”月姬緩步向前,“自從你叛出殘月樓,已經十年了。”
阿青的短劍橫在胸前:“我不是叛逃,是你們先背叛了墨家的信條。”
月姬冷笑:“信條?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信條能當飯吃?”
她突然出手,彎刀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直取阿青咽喉。
阿青堪堪避過,但第二刀接踵而至,這次目標是她的心口。
阿青勉強用短劍格擋,卻被震得連退數步,撞在神像上。
“為了一個影門的殺手,值得嗎?”月姬步步緊逼,“交出他,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阿青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常歡,搖頭:“除非我死。”
“那就死吧!”月姬的彎刀突然變招,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阿青已經無力閃避,眼看就要命喪刀下。
突然,她腳下一動,踢翻了藏在神像後的一個瓦罐。
罐中液體潑灑而出,遇到空氣立刻燃燒起來,形成一道火牆,將月姬逼退。
“墨家火油?”月姬眼中閃過一絲忌憚。
阿青趁機從腰間取出一根細繩,迅速在幾根柱子上纏繞。
月姬看出不妙,想要阻止,卻被火牆阻擋。
“天羅地網!”阿青拉動細繩,整個廟頂突然塌陷,無數細如發絲的鋼絲從天而降,將月姬籠罩其中。
月姬慘叫一聲,身上瞬間多了數十道血痕。
最嚴重的是右臂,幾乎被鋼絲切斷,隻剩一點皮肉相連。
“你”月姬跪倒在地,麵紗被血浸透,“為什麼不殺我?”
阿青喘息著:“墨家不殺同門,即使是你這樣的叛徒。”
月姬突然大笑,笑聲中充滿瘋狂:“你以為這樣就贏了?青龍會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墨家餘孽!”
阿青不再理會她,轉身去看常歡。
常歡的呼吸已經平穩許多,臉色也不再那麼可怕。
她長舒一口氣,開始收拾行裝,準備帶他離開。
就在這時,常歡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那是一雙冰冷至極的眼睛,沒有一絲溫度。
“墨家的女人,”他的聲音沙啞而陌生,“都這麼擅長騙人嗎?”
阿青的手僵在半空:“你都聽到了?”
常歡艱難地坐起來,儘管動作很慢,但眼神中的戒備和敵意讓阿青心如刀割。
“青鳶好名字。”常歡冷笑,“從一開始就是騙局,對嗎?接近我,利用我找李無塵,都是為了墨家的目的。”
阿青搖頭,眼淚奪眶而出:“不是這樣的!我確實在找師父,我”
“夠了!”常歡突然暴怒,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你們墨家十年前就與影門不死不休,現在派你來,不就是想徹底毀掉影門嗎?”
阿青被他的怒火震住,半晌才哽咽道:“我承認一開始是有所隱瞞但後來後來我是真的”
“愛上我了?”常歡譏諷地打斷她,“墨家的人也會愛人?”
這句話像一把刀,深深刺入阿青心臟。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隻有眼淚無聲地流下。
常歡彆過臉,不再看她。
兩人之間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廟外漸弱的雨聲。
不知過了多久,廟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琴聲。
那琴聲古樸蒼涼,彈的是一首無人聽過的曲子。
一個盲眼老者抱著把破舊的古琴,緩步走入廟中。
他對滿地的屍體視若無睹,隻是自顧自地彈著,唱著:
“劍心通明處,聽劍閣上風。
誰解其中意,唯有月當空。”
常歡和阿青同時一震。
這歌詞分明與劍塚中的線索相關!
“老人家,”阿青上前問道,“這首歌是誰教您的?”
盲眼老者停下彈奏,空洞的眼眶“望”向阿青:“一個劍客,一個快死的劍客他說,要等有緣人來聽這首歌。”
“什麼樣的劍客?”常歡急切地問。
“一個隻剩半條命的劍客,”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他的劍斷了,但他說,劍心還在”
常歡和阿青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希望。
那很可能是李無塵!
“聽劍閣在哪裡?”阿青追問。
老者又開始彈琴,這次唱的是:
“西去三百裡,絕壁有孤峰。
夜半無人時,劍鳴如泣聲。”
唱完,老者起身向外走去,任憑兩人如何呼喚也不再回頭,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廟內重歸寂靜,隻有月姬微弱的呻吟聲提醒著剛才的慘烈戰鬥。
常歡掙紮著站起來,儘管身體還很虛弱,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銳利:“西去三百裡應該是斷魂崖。”
阿青點頭:“傳說斷魂崖上有一座古閣,是古代劍客論劍之地。”
常歡開始收拾行裝,動作堅決:“我去斷魂崖,你不必跟來。”
阿青的手僵在半空,心如刀絞。
但她知道,此刻任何解釋都是徒勞。
“好,”她輕聲說,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放在地上,“這是聽劍閣的機關圖,墨家典籍中有記載你保重。”
說完,她轉身走出廟門,很快消失在雨中。
常歡看著地上的機關圖,拳頭握緊又鬆開。
最終,他還是將圖紙收入懷中,大步走入雨幕。
他不知道的是,在遠處的山崗上,阿青——或者說青鳶——正望著他的背影,淚如雨下。
而在更高的雲層中,一隻漆黑的烏鴉盤旋著,眼中閃爍著詭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