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樓的燈籠很紅。
紅得像血,在夜色中一盞接一盞地亮著,照亮了整條街。
樓前車馬不斷,衣著華貴的男人們進進出出,樓裡傳出陣陣絲竹聲和女子的嬌笑。
顧炎站在街對麵的陰影裡,懷裡抱著昏迷的小雅。
她的呼吸越來越弱,身體卻燙得嚇人。
從青雲寺到這裡,他換了三種交通工具,繞了五條彎路,確定沒人跟蹤後才敢接近百花樓。
但百花樓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地方。
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眼睛像鷹一樣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
樓上的窗口偶爾會閃過一些身影,速度很快,不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該有的身手。
顧炎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小雅給他的玉簫。
紅袖是誰?怎麼找?
小雅隻說了“百花樓”,但沒說明具體怎麼聯係。
他決定賭一把。
顧炎把玉簫放到唇邊,吹了一個簡單的調子。
不是真正的曲子,隻是三個音符,一長兩短。
聲音不大,但在嘈雜的街道上卻出奇地清晰。
門口的兩個大漢同時轉頭,看向顧炎的方向。
他們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快步走了過來。
“誰讓你吹的?”
大漢壓低聲音問。
顧炎舉起玉簫:“它的主人。”
大漢看到玉簫,瞳孔猛地收縮:“跟我來。”
他沒有走正門,而是帶著顧炎繞到樓後的一條小巷。
巷子很窄,兩邊是高牆,儘頭是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大漢在門上敲了三下,兩長一短。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露出一張女人的臉——很年輕,但眼神很冷。
“玉簫。”
女人簡短地說。
顧炎再次舉起玉簫。
女人檢查了一下簫尾,似乎在確認什麼,然後才讓開身子:“進來,隻準你一個人。”
“她必須跟我一起。”
顧炎抱緊小雅,“她是玉簫的主人。”
女人的目光落在小雅臉上,表情突然變了:“白姑娘!”
她立刻拉開門,“快進來!”
門後是一條昏暗的走廊,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特的香氣,像是多種花香混合在一起,卻又帶著一絲藥味。
走廊彎彎曲曲,像是迷宮,顧炎跟著女人轉了七八個彎,才來到一扇繡著牡丹的屏風前。
“在這裡等著。”
女人說完,閃身消失在屏風後。
顧炎趁機觀察四周。
這地方看似普通,實則處處暗藏玄機——牆上的燭台角度不對,應該是機關開關;地板有幾塊顏色略深,踩上去肯定會觸發什麼;就連頭頂的橫梁位置都經過精心設計,方便隱藏或突襲。
這不是普通的青樓,而是個龍潭虎穴。
屏風後傳來腳步聲,很輕,但很穩。
一個穿著大紅衣裙的女人走了出來。
她約莫二十七八歲,容貌極美,但眉宇間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右手小指上戴著一個銀色的指套,在燭光下閃著冷光。
“你就是顧炎?”
女人開口,聲音低沉沙啞,與她的容貌形成奇特的反差。
“是。”
顧炎直視著她,“你是紅袖?”
女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小雅:“把她放到榻上。”
顧炎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紅袖走到榻前,熟練地檢查小雅的瞳孔、脈搏和傷口,臉色越來越凝重。
“七日斷魂散,”
她最終說道,“還有不到六天時間。”
“有解藥嗎?”
顧炎問。
紅袖冷笑一聲:“有,但在青衣樓樓主手裡。”
“那就去搶。”
“搶?”
紅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青衣樓總壇機關重重,七十二煞輪流值守,彆說一個人,就是一支軍隊也攻不進去。”
顧炎握緊了劍:“總要試試。”
紅袖盯著他看了很久,突然問:“她為什麼救你?”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紅袖的聲音陡然提高,“她為了救你,暴露了自己,中了毒,你卻說不知道?”
顧炎坦然迎上她的目光:“我確實不知道。我們隻是雇主和殺手的關係。”
“放屁!”
紅袖厲聲道,“小白從不會為無關的人冒險!”
小白?
顧炎注意到這個親昵的稱呼:“你們是什麼關係?”
紅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平複情緒:“姐妹。”
“親姐妹?”
“不是血緣,勝過血緣。”
紅袖走到窗邊,背對著顧炎,“七年前,我被人追殺,重傷垂死,是她救了我。”
顧炎想起小雅昏迷前說的話:“七年前的慘案是什麼?”
紅袖猛地轉身:“她跟你提過?”
“隻說了這幾個字,就昏迷了。”
紅袖走回榻前,輕輕撫摸小雅的臉:“七年前,江南白家,一夜之間滿門被殺,隻有她因為在外學藝逃過一劫。”
“白家?”
顧炎皺眉,“沒聽說過。”
“你當然沒聽說過。”
紅袖冷笑,“因為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要麼死了,要麼不敢提。白家是武林世家,祖傳的‘流雲劍法’獨步江南。但這不是他們遭禍的原因。”
“那是什麼?”
紅袖壓低聲音:“是因為白老爺子偶然得到了青衣樓的秘密名冊,上麵記錄了青衣樓在朝廷和江湖中安插的所有眼線。”
顧炎心頭一震。
這樣的名冊,確實足以引來殺身之禍。
“小白原名叫白芷,”
紅袖繼續說,“是白家最小的女兒。慘案發生後,她發誓要報仇,這些年一直在追查青衣樓的蹤跡。”
“所以殺趙天雄是複仇的一部分?”
紅袖點頭:“趙天雄表麵是富商,實則是青衣樓在江南的財神爺,掌管著青衣樓大半的財路。殺了他,等於斷了青衣樓一臂。”
顧炎想起在趙府聽到的對話:“趙天雄死前提到了‘青衣樓’和‘樓主’,還說‘東西已備妥’。”
“什麼東西?”
紅袖立刻追問。
“他沒說清楚。”
顧炎回憶道,“但我看到他從懷裡掏出什麼東西看了看,像是一塊令牌。”
紅袖的眼睛亮了起來:“青龍令!一定是青龍令!”
“那是什麼?”
“青衣樓的信物,持令者可以調動七十二煞中的十二人。”
紅袖激動地說,“如果能拿到青龍令,我們就有機會進入青衣樓總壇!”
“拿到?”
顧炎挑眉,“趙天雄已經死了,屍體在官府手裡,怎麼拿?”
紅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你以為百花樓隻是賣笑的嗎?”
她走到牆邊,按下一個隱蔽的機關,牆上滑開一道暗門:“跟我來。”
暗門後是一間密室,四麵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武器和奇特的工具。
房間中央是一個大桌子,上麵鋪著一張地圖。
“這是”
顧炎走近細看,發現是江南一帶的詳細地形圖,上麵標注了許多紅點和黑線。
“青衣樓的分舵和秘密通道。”
紅袖自豪地說,“我們花了五年時間才繪製完成。”
顧炎重新審視這個美麗的女人:“百花樓到底是什麼地方?”
“表麵是青樓,實則是江湖最大的情報交換站。”
紅袖坦然道,“樓主‘花夫人’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千麵羅刹’,厭倦了打打殺殺後創立了百花樓,專門買賣消息。”
“所以你們幫小雅白芷報仇?”
紅袖的表情柔和了一些:“小白是樓主的乾女兒,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妹妹。這些年,百花樓一直在暗中協助她調查青衣樓。”
顧炎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小雅會有青雲寺的埋伏地圖,也明白了為什麼她能輕易找到他這個“血手”。
“現在,”
紅袖打斷他的思緒,“我們需要拿到青龍令。趙天雄的屍體被關在縣衙的停屍房,明天一早就會被知府的人帶走。”
“你想夜闖縣衙?”
“不是我,”
紅袖意味深長地看著顧炎,“是你。”
顧炎冷笑:“我為什麼要冒這個險?”
“因為你想救她。”
紅袖指向隔壁房間的小雅,“也因為你想知道真相。”
“什麼真相?”
“關於你師父的真相。”
紅袖的話像一把刀,直插顧炎心臟,“你以為‘血手’這個名號是怎麼來的?”
顧炎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劍柄:“你知道我師父的事?”
“不多,但足夠讓你感興趣。”
紅袖走到桌前,取出一封信,“這是三年前樓主收到的一份情報,關於七年前白家慘案的。上麵提到,當時除了青衣樓的人,還有一個外人參與了行動。”
“誰?”
“一個右手拇指有疤的劍客。”
顧炎如遭雷擊。
他的右手拇指確實有一道疤,那是師父留下的——在他十歲那年,師父用劍在他拇指上劃了一道口子,說是“入門禮”。
“不可能”
顧炎聲音沙啞。
“我也不願相信,”
紅袖歎息,“但情報顯示,那個劍客用的劍法,和你如出一轍。”
顧炎腦中一片混亂。
如果師父真的參與了白家滅門,那小雅接近他,是為了報仇?
那為什麼又要救他?
“小白不知道這件事。”
紅袖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至少一開始不知道。她找上你,純粹是因為‘血手’的名聲。”
“那後來呢?”
“後來她發現了你的劍法,起了疑心,但還沒查清楚,就”
紅袖看向小雅,“就出了這事。”
顧炎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縣衙的布局圖有嗎?”
紅袖笑了,她知道顧炎已經做出了選擇:“有,還有守衛換班的時間表。”
“我需要一些特殊的工具。”
“儘管說。”
“還有,”
顧炎直視紅袖,“如果我拿到青龍令,你要保證全力救她。”
紅袖點頭:“以百花樓的名義起誓。”
顧炎最後看了一眼昏迷的小雅,轉身走向武器架。
今夜,他將夜闖縣衙,盜取死人身上的令牌。
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甚至不全是為了真相。
而是為了一個救過他的女人,一個可能本應該是仇人的女人。
江湖,有時候就是這麼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