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魂穀在黎明前最黑暗。
顧炎跟著星兒潛入穀中,沿著一條隱蔽的山洞前行。
洞內潮濕陰冷,水滴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像是某種詭異的計時。
“前麵就是青衣樓總壇,”
星兒壓低聲音,“十二煞中的六個守在正廳,樓主在後堂。”
顧炎握緊劍柄:“紅袖和白薇呢?”
“地牢。”
星兒指向右側一條岔路,“但我建議先找樓主。他一旦轉移,再想找到就難了。”
顧炎猶豫了一瞬。
救紅袖和白薇是當務之急,但擒賊先擒王…
“分頭行動,”
他決定,“你去地牢救人,我找樓主。”
星兒搖頭:“師父讓我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護。”
顧炎聲音冷硬,“她們需要。”
星兒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從腰間解下一把飛刀遞給他:“拿著。遇到危險就扔向空中,它會指引我。”
飛刀很輕,刀身上的七顆星痕在黑暗中微微發亮。
顧炎收好飛刀,轉身向主洞深處走去。
越往裡走,空氣越沉悶,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洞壁上開始出現火把,火光搖曳,將顧炎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像是一個不安的幽靈。
前方傳來說話聲。
顧炎貼牆靠近,看到兩個黑衣人站在一扇鐵門前,正無聊地閒聊。
“樓主這次發什麼瘋?大半夜審問那兩個丫頭…”
“噓!小心隔牆有耳。聽說抓到了‘血手’傳人…”
“那小子真有燕南飛的血脈?”
“誰知道呢,反正樓主很…”
話未說完,一道劍光閃過,兩人同時倒地。
顧炎從陰影中走出,輕輕推開鐵門。
門內是一個寬敞的石廳,四壁點著長明燈,中央擺著一張青銅椅,椅上坐著一個戴青銅麵具的人。
那人一身青衣,雙手交叉放在膝上,麵具後的眼睛在顧炎進門時猛然睜開。
“血手顧炎,”
聲音低沉沙啞,像是金屬摩擦,“我等你很久了。”
顧炎劍指麵具人:“青衣樓主?”
樓主緩緩起身,身高竟與顧炎相仿,連站姿都有幾分相似。
他走向顧炎,步伐輕盈得不像實體。
“你長得像你父親,”
樓主突然說,“尤其是眼睛。”
顧炎心中一凜:“你認識燕南飛?”
“何止認識。”
樓主輕笑,聲音突然變得詭異,“我們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說著,他抬手摘下麵具——
顧炎倒吸一口冷氣。
麵具下的臉…幾乎是他自己的翻版!隻是更蒼老,更陰鷙,左頰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燕北歸,”
樓主——現在該叫他燕北歸了——撫摸著傷疤,“你父親的孿生兄弟。這道疤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劍。”
顧炎的手微微發抖。
二十年的謎團終於揭開,凶手竟是父親的親兄弟!
“為什麼?”
他嘶聲問。
燕北歸的眼神變得瘋狂:“為什麼?因為他什麼都有!‘血手’的名號,青衣樓的權柄,江湖人的敬仰…而我永遠活在他的陰影裡!”
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口一個詭異的血色手印:“連這武功…他也隻教了我一半!說我的心性不適合完整的‘血手’…”
顧炎盯著那個手印,突然明白了什麼:“‘血手’需要特殊血脈不是因為天賦,是因為…它會反噬修煉者?”
燕北歸狂笑:“聰明!不愧是他的種。沒錯,‘血手’是邪功,需用活人鮮血修煉。燕南飛創了‘玉簫心法’來中和邪性,卻不肯傳我!”
玉簫心法…白家的武學!
顧炎恍然大悟。
白老爺子是燕南飛的故交,保管的不隻是密函,還有克製“血手”的心法!
“所以你滅了白家…”
“可惜隻找到半部心法。”
燕北歸突然平靜下來,眼神變得危險,“直到我發現白家還有兩個丫頭活著…尤其是白薇,她繼承了完整的玉簫心法。”
顧炎終於明白白薇為何要保護他了。
她不僅是報恩,更是為了阻止燕北歸得到完整的“血手”!
“現在,”
燕北歸向前一步,“交出你從莫七那裡拿的東西,我可以讓你死得痛快些。”
顧炎冷笑:“你確定能贏我?”
“你學的隻是皮毛。”
燕北歸突然出手,速度快得不可思議,一掌拍向顧炎胸口!
顧炎勉強側身避開,但掌風仍擦過他的肩膀,頓時一陣劇痛,像是被烙鐵燙過。
他反手一劍,逼退燕北歸。
“看到了嗎?”
燕北歸得意道,“這才是真正的‘血手’!”
顧炎不語,調整呼吸,回憶莫七教他的心法。
燕北歸說得沒錯,他學的隻是皮毛…但有時候,皮毛就夠了。
兩人在石廳中遊走,劍光掌影交錯。
燕北歸的每一掌都帶著灼熱的內力,顧炎的衣服被擦過的地方立刻焦黑破裂。
但他的劍也越來越快,漸漸摸清了燕北歸的套路。
“你在學我?”
燕北歸察覺異常,大怒,“找死!”
他雙掌齊出,掌風如浪,封死了顧炎所有退路。
顧炎不退反進,劍尖直指燕北歸咽喉,竟是同歸於儘的打法!
燕北歸不得不收手回防。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顧炎突然變招,劍鋒一轉,劃過燕北歸的手腕。
“啊!”
燕北歸慘叫一聲,後退數步,手腕鮮血淋漓,“你…這不是燕家的劍法!”
“是白家的。”
顧炎冷冷道,“玉簫心法配合血影劍,專克‘血手’。”
燕北歸臉色大變:“不可能!白薇怎麼會…”
“她沒教我,”
顧炎逼近,“是我自己悟的。”
這是虛張聲勢。
顧炎確實從白薇和紅袖的招式中得到啟發,但遠未達到克製“血手”的程度。
不過燕北歸顯然信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就在這時,石廳側門突然打開,紅袖和白薇衝了進來,身後跟著星兒和幾個穿星紋黑衣的人。
“顧炎!”
紅袖大喊,“小心機關!”
話音未落,燕北歸已按動椅背上的機關。
地麵突然裂開,顧炎腳下踏空,向下墜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條白綾纏住他的腰,硬生生將他拉回。
顧炎回頭,看到白薇臉色慘白地抓著白綾另一頭,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她重傷未愈,強行運功牽動了內傷。
燕北歸趁機衝向另一側暗門。
顧炎想追,卻被紅袖攔住:“彆急,莫七叔在外麵等著他。”
果然,暗門外傳來打鬥聲和燕北歸的怒吼。
片刻後,莫七押著受傷的燕北歸回到石廳。
“結束了,燕北歸。”
莫七冷冷道,“二十年的冤仇,今天該了結了。”
燕北歸獰笑:“你們以為贏了?青衣樓的勢力遍布江湖,殺了我,你們永無寧日!”
“不,”
白薇虛弱但堅定地說,“青衣樓會重組,由七叔和百花樓主共同執掌。”
燕北歸一愣,隨即狂笑:“好算計!莫七,你什麼時候和百花樓勾搭上的?”
莫七不理會他的嘲諷,轉向顧炎:“怎麼處置他,你決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顧炎身上。
燕北歸是他親叔叔,也是殺父仇人。
這個決定,隻有他能做。
顧炎走到燕北歸麵前,長劍抵住他的咽喉:“我父親臨終前,可有什麼話?”
燕北歸的笑容僵住了。
他沉默良久,終於低聲道:“他說…原諒我。”
劍尖微微一顫。
顧炎閉上眼睛,父親的麵容浮現在腦海——那個教他劍法、陪他練功、臨終前握著他的手流淚的男人…
“我不殺你,”
顧炎突然收劍,“但你要在天下英雄麵前認罪。”
燕北歸難以置信地抬頭:“你…為什麼?”
“因為這是父親希望的。”
顧炎轉身,不再看他。
燕北歸的表情變得扭曲。
突然,他暴起發難,一掌拍向顧炎後心!
“小心!”
紅袖和白薇同時驚呼。
顧炎仿佛早有預料,側身避開,反手一劍刺穿燕北歸的胸膛。
燕北歸踉蹌後退,撞翻了青銅椅,觸動了另一個機關。
整個石廳開始震動,頂部石塊紛紛墜落!
“他要同歸於儘!”
莫七大喝,“快走!”
眾人衝向出口。
顧炎回頭,看到燕北歸倒在血泊中,卻瘋狂大笑:“燕家血脈…終將斷絕!”
一塊巨石砸下,顧炎本能地撲向最近的人——是白薇。
他抱著她滾到一旁,巨石擦著他的後背砸在地上,濺起一片碎石。
“顧炎!”
白薇驚呼,看到他後背血肉模糊。
“沒事…”
顧炎咬牙站起,拉著她繼續跑。
紅袖和莫七在前方開路,星兒和她的同伴斷後。
就在他們即將衝出石廳時,一道暗門突然打開,青柳帶著十幾個黑衣人堵住了去路!
“樓主有令,”
青柳陰森森地說,“格殺勿論!”
前有堵截,後有塌方。
顧炎將白薇推到紅袖身邊:“帶她走!”
“不行!”
白薇掙紮,“一起走!”
顧炎已經衝向青柳。
他的劍比任何時候都快,像一道血色閃電,瞬間刺穿三個黑衣人的咽喉。
青柳大驚失色,慌忙後退,同時灑出一把毒粉。
顧炎屏息衝過毒霧,劍鋒直取青柳。
青柳勉強避開要害,肩膀被刺穿,慘叫一聲跌入旁邊的暗河,瞬間被激流卷走。
其餘黑衣人被莫七和星兒解決。
眾人終於衝出石廳,身後的山洞轟然坍塌,煙塵彌漫。
斷魂穀外,天已微明。
幸存的青衣樓眾見樓主未出,紛紛投降。
莫七和隨後趕到的百花樓人馬接管了局麵。
顧炎精疲力竭地坐在地上,白薇和紅袖幫他處理背後的傷口。
傷勢不輕,但好在沒傷到筋骨。
“青柳跑了,”
紅袖遺憾地說,“她中了你的劍,應該活不成。”
白薇搖頭:“那個女人像蛇一樣頑強…我們還會見到她。”
顧炎看向白薇:“你早知道燕北歸是我叔叔?”
白薇點頭,又搖頭:“我猜到了血緣關係,但沒想到是孿生兄弟。”
她頓了頓,“你…不怪我隱瞞?”
顧炎沉默片刻:“我們都有秘密。”
紅袖突然笑了:“現在秘密都揭開了,接下來呢?”
莫七走過來,手裡拿著那個鐵盒:“燕大哥的遺物,該物歸原主了。”
顧炎接過鐵盒,打開查看。
秘籍和密函都在,還有一封他之前沒注意到的信,信封上寫著“吾兒親啟”。
他的手微微發抖,小心拆開信封。
信很短,隻有幾行字:
吾兒:
若你讀到這封信,說明我已不在人世。
‘血手’非正道,慎用之。白家藏有玉簫心法全本,可化解邪性。
記住,武功無正邪,人心有善惡。
父燕南飛絕筆
顧炎將信遞給白薇和紅袖。
三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點頭。
“看來我們得去找心法全本。”
紅袖笑道。
白薇看向顧炎:“一起?”
顧炎收起鐵盒,站起身。
晨光中,他的輪廓像是鍍了一層金邊,堅毅而明朗。
“一起。”
他說。
莫七和百花樓主走過來,身後跟著重整的青衣樓和百花樓人馬。
兩位樓主向顧炎三人拱手致意。
“江湖需要新秩序,”
莫七說,“燕大哥的冤屈已雪,接下來該重建青衣樓了。”
百花樓主——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微笑補充:“百花樓會全力協助。至於你們三位…”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顧炎和白薇,“年輕人大可去追尋自己的道路。”
紅袖假裝沒聽懂話中暗示:“樓主,那我…”
“你自由了。”
百花樓主慈愛地說,“這些年委屈你了,紅兒。”
紅袖?紅兒?
顧炎和白薇驚訝地看向紅袖。
紅袖調皮地眨眨眼:“百花樓大小姐紅拂,向二位報到。”
顧炎搖頭苦笑:“又一個秘密。”
白薇卻笑了:“這樣也好,路上有人付賬了。”
眾人大笑。
晨光徹底驅散了夜色,照在斷魂穀口,也照在三張年輕的臉上。
他們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很長,很長,指向遠方的道路。
江湖路遠,但同行者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