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在風蝕岩壁上嗚咽,卷起地上的細沙,秦清婉仰望著那兜帽下的模糊輪廓,用儘最後的力氣發出的請求在空曠之地回蕩,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寬大的兜帽似乎微微側轉了一點角度,似乎有些“意外”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你竟然想要請老夫護送你去白雲城?你可知道老夫是什麼人?就不怕老夫是壞人途中對你不利?”
秦清婉搖搖頭,但一臉真誠:“晚輩不知道前輩是什麼人,但剛剛前輩救了晚輩一命,晚輩認為,前輩定然不是什麼壞人,前輩若是想要對付晚輩,此時何須還跟晚輩廢話這麼多,而若是沒有前輩庇護,恐怕晚輩無法平安順利抵達白雲城,晚輩真心希望能得到前輩助我一臂之力,還望前輩答應。”
蕭羽心中當然願意,但表麵上,神情間卻是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為難”,他沉吟了一下,仿佛在評估其中的麻煩,道:“可老夫尚有行程在身,目標並不是白雲城,我們並不同路,而且老夫也從未做過他人的護衛,剛剛救你也隻是因為恰好路過……”
“前輩!”秦清婉見他似有推拒之意,心猛地揪緊,聲音帶上泣血的哀求,“求前輩垂憐!晚輩……晚輩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實不相瞞,晚輩被沉陽城中的惡人盯上……其爪牙竟已追至此絕地……剛剛若非前輩出手……晚輩……晚輩怕是……怕是連這片荒野都走不出去,唯有去了白雲城,晚輩才有一線生機,否則,依舊要陷入萬劫不複之地,求前輩救我!”
她匍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砂礫上,沾滿血汙塵土的肩背劇烈聳動,每一個字都浸透著極致的絕望。
兜帽下沉默了片刻,夜風吹動灰袍下擺,發出輕微的獵獵聲。
最後,一聲仿佛曆經滄桑、略帶無奈的歎息自兜帽深處逸出:“罷了……看你似乎也著實可憐,老夫雲遊四方,今日既已插手,便是結了一份善緣,同路一程,護你平安抵達白雲城,也……無妨。”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似乎被“糾纏不過”而勉為其難應下的意味,卻又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隨意,“起來吧。”
“謝前輩!謝前輩大恩大德!”巨大的驚喜衝昏了頭腦,秦清婉如蒙大赦,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又因傷重虛弱而癱軟下去。
蕭羽並未上前攙扶,隻是依舊負手而立,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他沒有好奇地追問“奸人”是誰,更沒有探究秦清婉為何被人追殺至此險境,這份全然置身事外、不問緣由的態度,反而像一道無形的清流,瞬間滌蕩了秦清婉心中升起的最後一絲疑慮和戒備。
她撐著地麵,艱難地坐直身體,望著那個沉默矗立在風沙中的神秘身影,劫後餘生的慶幸和一種莫名的安全感交織,竟讓她壓抑不住傾訴的欲望——她太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了。
“前輩……”秦清婉聲音沙啞,帶著劫後的疲憊與心有餘悸,“您不問問……方才那惡賊為何要對晚輩痛下殺手嗎?”
“嗯?”兜帽似乎又轉向了她一點,發出一個帶著一絲“意外”的鼻音,仿佛這才想起這一茬,“哦?為何?”
語氣依舊平靜,像在聽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秦清婉心中一酸,將葉啟峰如何垂涎她的姿色,如何設計斷其貨源、謀害手下、設下天價債務陷阱,她如何被逼上絕路不得不親自冒險離城進貨的原委,急切而悲憤地簡要說了一遍。
說到激憤處,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原來如此……”蕭羽聽完,也隻是發出了一聲略帶恍然和淡淡“驚訝”的低語,“人心之惡,竟至於斯。”
語氣中透著一絲對世情的感慨,卻並無多大波瀾,更像是一位長者偶然聽聞一件醜事的平和反應,“老夫隨手而為,倒是恰逢其時,也算做了件善事。”
他不追問,不評價,甚至不表明自己對此事的進一步看法,隻是單純地認同了“救人”這個結果本身是一件“善事”,這份超然,愈發讓秦清婉確信對方是真正的隱世高人,絕非有所圖謀。
“前輩恩德,晚輩永世不忘。”秦清婉再次深深伏下身子。
“舉手之勞,走吧。”蕭羽不再多言,轉身朝著白雲城的方向邁開步伐,步履沉穩,速度不快,顯然在照顧秦清婉的傷勢。
秦清婉強提一口殘存的仙力,咬牙跟上。
然而,剛走出不過百丈,穿過一片巨大的風蝕蘑菇岩下方時,她便覺得胸口煩悶欲嘔,斷裂的手腕和受損的內腑傳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仙力已徹底枯竭,全身氣力仿佛被瞬間抽空。
“啊……前……前輩……”她踉蹌著扶住一根風蝕石柱,麵色煞白如紙,豆大的冷汗滾滾而下,痛苦地呻吟出聲。
蕭羽聞聲停下腳步,兜帽轉向她。
他看著秦清婉近乎虛脫、冷汗淋漓、扶著石柱手指都在痙攣的樣子,目光在她扭曲的手腕和染血的衣襟上停留了一瞬。
兜帽陰影下,那雙平靜的眸子深處,似乎有一絲了然的光芒極快地閃過——這正是他所期待的“契機”。
“你這是……”他一副有些驚訝的樣子問道。
秦清婉俏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前輩……晚輩剛剛被那凶人打傷……可能……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有些不敢和蕭羽對視。
剛剛蕭羽詢問她如何的時候,她說過沒事,但現在傷勢根本隱藏不住。
蕭羽一副了然的樣子。
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麼。
隨後右手探入懷中取出了一枚龍眼大小、通體呈現柔和淡金色的丹藥。
丹藥表麵隱隱有幾道玄奧的紋路若隱若現,散發出一種令人心脾舒暢的草木清香,隻是聞到一絲氣息,秦清婉便感覺疼痛緩解了稍許。
“這是老夫平日隨手所煉的‘小還丹’,療傷尚可。”蕭羽的聲音依舊平淡,如同在闡述一個事實,他將丹藥遞了過去,“你服下它吧,休息片刻即可緩解傷勢,不影響趕路。”
秦清婉的目光瞬間被那枚淡金色的丹藥吸引,丹藥特有的溫潤寶光、那雖內斂卻絕非凡品的草木靈氣,還有那清晰的、象征著丹藥品階的玄奧紋路——這是貨真價實的高階療傷靈丹,而且品相極佳,絕非市井凡品!
她猛地抬頭看向兜帽人,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前……前輩,這是您煉製的丹藥?您……您還是一位煉丹大師?!”
聲音因為激動和劇痛變得尖細而顫抖,她經營丹閣多年,太清楚這樣一枚丹藥的價值,也太清楚能隨手煉製此丹意味著什麼了,這絕不是尋常丹師能做到的!
蕭羽聞言,淡淡應道:“略懂一二,聊以自遣罷了,不算什麼。”
似乎並不想多說什麼。
略懂一二?隨手煉製高階小還丹?聊以自遣?這話鬼才信!
但秦清婉心中的震驚和激動幾乎瞬間壓過了身體的劇痛。
她看向蕭羽,目中有一道亮光閃過。
機會!
這是巨大的機會!
葉家掐斷貨源的核心原因之一,不就是她沒有穩定的、可掌控的高階煉丹師嗎?!
若是……她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目光灼熱地盯著那枚丹藥和那神秘的兜帽,腦子裡飛速盤算著各種可能性,一時間竟忘了去接。
這短暫的沉默和失神,落在蕭羽眼中,兜帽下的嘴角似有若無地牽動了一下。
下一瞬,他原本托著丹藥的手倏然收回,連帶著語氣也變得“冷淡”了幾分:“姑娘這是什麼意思?疑心老夫丹藥有毒?那算了!當老夫多管閒事!”
說罷,他猛地一甩袍袖,竟準備轉身便走,一副仿佛受到了極大羞辱的模樣!
“啊!前輩留步!!”秦清婉如同被一盆冰水當頭澆下,猛地從震驚和激動的盤算中驚醒過來。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救命稻草就在眼前,怎能讓他離去?!
她顧不得劇痛,連滾帶爬地撲過去,用還能動的那隻手急切地想要抓住蕭羽的衣袖,聲音帶上了哭腔和極度的後悔:“前輩息怒,前輩誤會了,晚輩絕無此意,晚輩是……是太過震驚於前輩的丹道造詣,一時……一時歡喜的傻了,絕非懷疑前輩!”
她語無倫次,急得冷汗又冒了出來,“還請前輩……請前輩莫要棄晚輩而去!”
她生怕蕭羽走掉,動作急切到有些笨拙地伸出手去抓那枚被收回的丹藥,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蕭羽的腳步果然頓住了。
他半側著身,目光從那寬大的兜帽陰影下“俯瞰”著秦清婉狼狽急切的模樣。
“哼!”他將手掌重新攤開,那枚淡金色的小還丹靜靜躺在掌心,語氣稍緩,卻依舊帶著一絲“不快”:“罷了,算你心誠,又有傷在身,服下吧。”
說罷,將丹藥塞入她手中。
秦清婉如獲至寶,緊緊攥住那枚還帶著一絲對方體溫的丹藥,再不敢有絲毫遲疑,甚至顧不得丹藥上沾著的塵土,立刻將其送入口中吞下。
一股溫潤而磅礴的藥力如同溫流般瞬間在腹中化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斷裂的手腕骨骼在清涼藥力下發出細微的麻癢感,內腑的劇痛被一股溫和卻無比堅韌的力量撫平,疲憊枯竭的身體如同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吸收著藥力,枯竭的仙力也如同春水般重新緩緩滋生。
“嗯……”舒暢的低吟不自覺地從她喉嚨裡溢出,慘白的臉上迅速恢複了少許血色,疲憊感大大減輕。
秦清婉感受著體內神奇的變化,再看向那靜立風中、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的兜帽身影時,心中充滿了敬畏和後怕,但更多的,卻是某種幾乎要壓製不住的、狂熱的激動種子,在悄然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