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淑芬閃身鑽進小門,迅速將門關上。她靠在門板上,肺部像要炸開。外麵急促的腳步聲和粗魯的叫罵聲就在牆外。
“老太太呢?媽的,跑哪兒去了!”
“這巷子就這麼長,肯定沒跑遠!”
“挨個門找!”
趙淑芬緊貼門板,強壓下狂跳的心臟。她側耳聽著,同時飛快打量藏身地。
這不是普通院子,而是條狹窄過道。空氣裡混著布料和機油味。過道儘頭透出燈光,嗡嗡的機器聲傳來。
“媽的,怎麼沒人!”外麵的罵聲遠了,聽起來那兩個蠢貨沿著巷子追下去了。趙淑芬稍稍鬆了口氣,但沒敢動。她小心地透過門縫向外看,確認沒人,這才轉身朝光亮走去。
過道連著個不大房間。幾台老式縫紉機轟隆響著。幾個女工彎腰埋頭乾活。地上堆滿布料和裁好的衣片。是個小型製衣作坊。
一個坐在最裡麵熨衣服的中年女人抬頭。她穿著樸素工裝,頭發盤起,臉上帶著汗珠。她先愣了下,放下熨鬥。
“哎,大姐,您是找誰啊?這兒是作坊後門,不走人。”南方口音的普通話。
機會來了。
趙淑芬立刻露出驚魂未定的樣子。頭發散亂,衣衫蹭上灰塵,狼狽不堪。她揉揉胳膊,像是摔疼了。語氣帶著哭腔,夾雜北方口音和急切。
“哎喲,妹子,可了不得了!我、我不是找人,我是躲、躲壞人!”
中年女人立刻警惕:“躲壞人?什麼壞人?”
“就是、就是兩個男的!高第街那邊,說帶我去看貨,結果、結果想騙我的錢!我瞧著不對,就、就跑,他們就在後麵追!我一急,就鑽進這兒了!”趙淑芬語速快,又咳嗽幾聲,顯得更可憐無助。她故意模糊“高第街”、“看貨”,突出“騙錢”、“追趕”、“跑”。
陳嫂看她這樣子,不像作假。確實是從外麵那種地方跑進來的。她回頭看門外,巷子靜悄悄的。趙淑芬的狼狽樣讓她起了惻隱之心。
“哎呀,大姐,您沒事吧?快進來坐下歇歇。”陳嫂招呼趙淑芬進屋,給她搬個小凳子。其他女工停下手裡的活,好奇看著闖進來的老太太。
趙淑芬順勢進屋,坐在凳子上。
“謝謝,謝謝妹子。真是嚇死我了,一把年紀,還遇上這種事。”她用手理理散亂的頭發。
“那些人也真是缺德!高第街那邊做生意的,有些不老實,專騙外地人。”陳嫂倒了杯水遞過去,“您是從外地來的吧?來廣州做什麼呀?”
趙淑芬接過水,暖暖手。心中暗喜。好機會。她喝了口水,歎氣。
“是啊,從老遠的地方來的,紅星市。我是想來廣州看看,想做點服裝生意……”說到“紅星市”,她頓了下,觀察陳嫂反應。
陳嫂手裡的杯子一晃,眼睛瞬間亮了。
“紅星市?哎呀!大姐,您是紅星市的?那可真是巧了!”
趙淑芬“驚訝”看她:“妹子,你認識紅星市?”
“不認識,不認識本人,”陳嫂臉上帶著驚喜,“但我有個遠房表姑,她家就住紅星市附近一個縣城!雖然不是一個市,但也算半個老鄉了!”
“哎呀,那可真是太巧了!”趙淑芬立刻親切起來,“人生地不熟的,沒想到還能遇上老鄉!妹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什麼救命恩人,出門在外,互相幫襯是應該的。”陳嫂熱絡起來,拉著趙淑芬的手,“瞧您這狼狽樣,那些人沒把您怎麼樣吧?錢沒丟吧?”
“錢還在,還在。”趙淑芬拍拍胸口,心有餘悸,“幸虧我跑得快,鑽進您這兒了。剛才那兩個人,還在外麵找呢,罵罵咧咧的。”
陳嫂聽了,走到後門邊,小心拉開一道門縫看。外麵巷子裡隱約傳來幾聲不甘心的咒罵,聲音遠了。陳嫂鬆了口氣。
“聽聲音是走遠了。那兩個壞蛋,沒抓著人,估計也就不追了。您在這兒先坐會兒吧,等外麵徹底沒動靜再出去。”
“哎,真是太謝謝您了,妹子!”趙淑芬感激。
柳暗花明,差點血本無歸,卻遇貴人。
陳嫂讓趙淑芬休息,自己回去忙活。趙淑芬坐在凳子上,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布料和忙碌的女工。
等外麵徹底安靜,作坊活告一段落,陳嫂過來和趙淑芬說話。
“大姐,您說您是來做服裝生意的?”陳嫂問。
“是啊,”趙淑芬點頭,“我在我們紅星市開了個小店,想來廣州進點新潮的衣服回去賣。沒想到剛來就遇到這種事。”
陳嫂擺了擺她那雙沾著些許線頭和汗漬的手,語氣裡帶著幾分過來人的老道:“大姐,您這是頭一回跑來廣州這邊吧?”
“高第街那塊兒啊,水深著呢,專坑你們這些外地來的,門兒清著呢!”
“臨街那些鋪子,瞅著是挺光鮮亮麗,可十家有八家是二道販子,價錢抬得老高不說,裡頭還亂七八糟的,藏汙納垢,像您剛才碰上那倆癟三,就專挑你們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客下手,一蒙一個準!”
趙淑芬聽得連連點頭,臉上還帶著未褪儘的驚慌,卻也多了幾分慶幸,可不是咋的,差點就栽了。
陳嫂往那道後門縫隙又警惕地瞟了一眼,這才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身子也朝趙淑芬這邊湊了湊,那樸素的工裝上還帶著布料特有的味道。
“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真想淘換那些量大、價錢實在、樣子又時髦的貨,可不能光瞅著街麵上那些。”
“您呐,得往裡頭走,那些個大的批發檔口,那才是正經八百的源頭!”
“有些大廠子,人家直接就開了展銷部,從廠裡拿貨,那價錢,嘖嘖,實在!”
“還有些門路,那就得是熟人領著才能摸進去,不然人家看您是生麵孔,保不齊就給您報個天價,您都不知道!”
趙淑芬那雙因驚嚇而略顯黯淡的眼睛,這會兒“唰”地一下就亮了,跟黑夜裡見了燈塔似的,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她趕緊從隨身那個打著補丁的舊帆布包裡,手忙腳亂地摸出個巴掌大的小本子和一截短鉛筆。
陳嫂看她這副急切又認真的模樣,嘴角不由自主地彎了彎,指著空氣比劃著。
“您可記牢了啊,像那個什麼流花服裝批發市場、還有白馬服裝市場,再往站前路那邊去,都有不少大檔口,堆得跟山似的。”
“不過我跟您說,白馬那邊的貨色是精細,可價錢也硬氣得很,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動的。”
“流花和站前路那邊呢,您就得多跑跑腿,多張嘴問問,貨比三家不吃虧,多磨嘰磨嘰,保準能讓您淘換到不少稱心如意的好東西。”
陳嫂說到這兒,抬起手背抹了把額頭上滲出的細密汗珠,那盤得一絲不苟的頭發也因此蹭掉幾根碎發,她略微沉吟了一下。
“那些地方啊,比起高第街來,那可大出海了去了,貨品也多得能讓您看花了眼!”
“您去了之後啊,可千萬彆毛毛躁躁地就急著掏錢拿貨,得先穩住了神,多看!”
“瞅瞅那些老江湖是怎麼挑的,豎起耳朵聽聽他們是怎麼跟老板砍價、磨價的,那可都是吃飯的本事,學問大著呢!”
“多跑幾家,多對比對比,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嘛,這樣您心裡才有杆秤不是?”
“頭一回下手,可彆貪多,先每樣弄點小樣兒回去試試水,看看那邊的銷路怎麼樣,這樣穩當!”
陳嫂越說越熱心,順手從旁邊縫紉機台板下的一堆碎布料裡,拈起一塊顏色鮮亮的的確良布頭,在指尖搓了搓,似乎在展示什麼。
“還有啊,這辨彆料子好壞、看做工細不細,裡頭門道多著呢!哪個季節興什麼款式,什麼料子好賣,這些都是摸爬滾打出來的真經驗,可不是書本上能學到的死知識!”
趙淑芬邊聽邊記,如獲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