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大雨,隨著冰冷的提示音,一同降臨在了556區。
路燈在雨水中化出道道光影,投射在地上的水潭裡。
一個人影狼狽地逃出小巷,將街角的垃圾桶踢翻,逃到了這片冷白光影之間。
“呼……呼……哈……”
李強覺著自個兒的肺似乎要炸開,雨水與汗水混合將衣服打濕,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那個垃圾桶差一點兒成功將他絆倒,但他很快又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死命地朝前頭跑。
他真的不敢回頭瞅。
雨聲很大,但後麵的腳步聲依舊能清晰地傳進他耳朵裡。
不緊不慢,富有節奏感,死死地黏在後麵。
這聲音宛若催命的鐘擺,一下接著一下,敲在他心尖尖上。
身後那人一身黑色雨衣,帽子壓得老低,隻露出截下巴。
雨水順著他的雨衣滾落下去,掉在右手那抹森冷的白光上。
瘋子!那就是個瘋子!
李強腸子都悔青了,成了那麼多單,不是都好好的嗎?怎麼今天就成了這樣子!
他或許該留點情地,不該去騙那個老婆子,也不該把她留給兒子治病的錢全部轉走,一分不剩。
也怪自己,這次行騙,大意了,居然沒化妝,以至於被他找上門來!
但她也有錯!那個老婆子,也騙了自己!
她明明說自家的兒子腦子有病!所以他才敢這麼下手的!
她兒子也有問題!自己去她們家,平時說話都不會,木訥訥的一個愣子,怎麼現在就變了人!
大家都互相騙而已,你當什麼真?!!
不過是那個老婆子上吊而已!
不過是死了娘而已!
犯得著搭上自己的一生?!!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被那小子攆上,下場定然是無比淒慘。
那瘋子找上門來的模樣,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自己正下樓倒垃圾,他在另一邊逮住人打聽自己,剛好轉過頭來,與他對上了眼。
那眼睛,平靜得嚇人,像沒有底的水潭。明明一點兒波浪都沒起,卻似要把人的魂兒都凍住。
他沒問話,沒罵人,就用那雙空洞洞的眼珠子盯著自己,愣了那麼一下,然後就立刻追了上來。
自己被嚇得奪路而逃,那小子卻不忙著追,隻是遠遠地吊在後麵。
每當自己以為把那小子甩開,走幾步歇一歇,腳步聲就會重新出現。
連續幾次這樣,他已經要喘不上氣兒了。
“哥,哥!爹!彆攆啦!”
“錢……錢俺都還你!翻倍……不,十倍都中!”
李強嗓子都喊啞了,穿雨衣的那人卻一聲不吭,腳步聲還是那麼不快不慢,好似丈量著自己與死神之間的距離。
他慌得找不到北,肺部的痛感越發劇烈。
不能再這樣跑了,不然遲早被那小子攆死!
他咬了咬牙,衝進一棟黑咕隆咚的老居民樓。
這樓道裡充斥著一股子黴味兒,聲控燈壞了大半,隻偶爾有幾盞保存尚好的,燈光昏黃,勉強能照亮腳下的台階。
他爬上樓,逮著一家就猛敲!
咚咚咚咚!
這家敲了好些下沒反應,他又換到另一家,但樓道裡,很快再次傳來那要命的腳步聲!
“都是啥熊玩意兒?家裡人都死絕戶兒了?”
他重新鼓起一口氣往上跑去,頂樓天台的鐵門被他粗魯撞開,“哐當”一聲,很是刺耳。
天台上,撲麵而來的雨水將他從倉惶中打醒。
也讓他看清了眼前的死路。
當沒有人打開門收留自己時,自己心裡那抹渺茫的希望,就已經被按死了。
黑影緩緩從樓道裡走出,他把兜帽掀開,露出那病態的蒼白臉頰。
“噗通!”
李強腿一軟,跪在了冰涼的水裡,雨水順著他的頭發不斷滴淌,直直鑽入衣服內。
“求求恁了……饒了俺吧……俺不是人!俺是龜孫!俺是龜孫!”
他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乾脆一個勁兒的磕起頭來,發出“咚咚”的聲響。
“錢都還恁,俺給恁磕頭了……饒了俺這個龜兒子吧!”
那人總算停了腳,右手拿出一把尖刀,高高揚起,雨水落在刀刃上,又被他揮甩出去。
過了好一會兒,一個沙啞的嗓音傳出,像是好久沒開過口。
“你……到底還算不算個人?”
李強猛地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盼望,“俺不是人,俺不是人啊,俺就是個畜生!恁饒了俺吧!恁饒了俺吧!!”
“我奶奶都這麼慘了,我們一家都這麼慘了……”
“你還要騙?!”
“你是人嗎?!你也算是人?!”
有的談,有的談就好!至於怎麼罵?那都隨便他!
李強眼中閃過一抹驚喜,“俺不是人,俺不是人!俺把錢都給恁,俺給恁披麻戴孝!饒了俺吧!!”
那人卻隻是自顧自說著自己的話,“既然你不是人……那你身上那層皮……到底是用來藏啥的?”
話音剛落,他便一刀捅過來!
“噗!”
頗有些瘦弱的手腕握著那把刀子,直直紮進了李強的心口。
李強眼珠子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瞅著胸口那不停往外冒血的刀把子,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
這人……不是罵得好好的,怎麼就這樣捅過來呢?
他不知道,這樣他什麼都得不著嗎??!
這個人……是個癲子啊……李強死死地盯著他,有些不甘。
自己騙了這麼多人了……這次隻是順手做個小生意,因為嫌麻煩沒修飾下麵容……
大意了……
下次不管再小的買賣……一定得化妝,易容……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那人隻是狠狠地把刀子抽出來,居高臨下地盯著。
很快,他的身子慢慢前傾,倒在冰涼的雨水裡,濺起一片血紅。
男人沒有表情地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細瞅著李強死不瞑目的臉。
良久,他從雨衣裡頭摸出一把更加鋒利的小刀,插進李強的身體裡。
他的動作極其生疏,甚至有些僵硬,但能看得出來,他非常專注,每次下刀,也特彆細致。
雨水衝過他的手,也衝透了李強變得冰涼的身子。
皮肉分開的聲音在此刻格外清楚,也格外滲人。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站起身,手裡拎起一張殘缺,且掛著不少血肉的人皮。
男人有些嫌棄,也有些失望,仿佛這畫麵,並不是他希望看見的。
他走到天台邊上,把那張皮纏住腳邊爛糟糟團成一團的血肉,踢了下去。
“居然真的是人。”
“呸。”
他朝樓下啐了一口,轉身走回樓道。
隻有雨還在下,衝灑著天台上的大片血跡。
又過了一兩個小時,伴隨著雨水的衝打,被扔在樓下黑巷子裡的人皮也從那團血肉中滾落出來。
“嗝……小麗……俺怪稀罕恁嘞……嗝……”
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從樓道中走出,嘴裡胡亂喊著某個名字。
他大大咧咧的,也不管雨下的有多大,就那樣往出走。
“小麗哎~恁下來看看俺嘞!”
他又提高聲道,往旁邊湊了湊,踢到了那團血肉。
“啥球玩意兒……嗝……擋俺哩路……”他罵罵咧咧地掏出手機,用光打在那團血肉上。
就這一瞅,他的酒意便一下子嚇醒大半。
“俺的娘嘞——!”
男人發出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衝回樓道,連手機都顧不上了。
隨著他的跑動,那張癱落在微微縮動的人皮也開始變化了。
它就那樣緩緩地‘站’了起來,像被風吹起來的破布,輕飄飄地跟在了男人後頭。
隻不過有些奇怪的是,雨水打落在它身上,那麼輕薄地皮囊,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很快,樓道深處傳來一聲沉重的關門聲。
雨,下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