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差不多兩個月就是龍虎山新任宗主的繼位大典,龍虎山遠在江州,滿打滿算下來也是一個月左右的行程,再加上一路走走停停,時間上倒也合適。
隻是這一路從北境寒疆的冰冷到中原地區的乾燥,再到江州的陰濕,氣候變化萬千,可是有些折騰人。
離開寒疆的路上,北風如刀,刀刀割人咽喉。
崔鈺和蘇玉娘又再一次要經過駟冥川,可是還未進入駟冥川的地界,有著手腕鈴鐺示警的蘇玉娘就發現了異常。
她腕間的銅鈴突然不響了,這串鈴鐺曾在她殺九幽族時震碎過七把彎刀,此刻卻像被凍在冰裡的魚,死寂得瘮人。
“有雪腥氣。”崔鈺的異色雙瞳眯成線,左瞳金芒在雪地上燙出焦痕,“ 每月十五裂風開道的雪犀王,算是這北境寒疆的活化石了!”
話音未落,遠處山脈儘頭的冰崖突然炸裂。漫天冰晶裡躍出座活著的雪山——雪犀王銀鬃如瀑,獨角纏著千年不化的霜紋,六丈長的身軀每一步都震得地脈嗚咽。更駭人的是它腹下護著的幼崽,皮毛還沾著胎衣的血絲,小蹄子陷在冰縫裡拔不出來。
“難道,之前在犀照閣看到的並不是真正的雪犀王?有著上古化石之稱的雪犀一族,果然不可能是凡人能夠親近之物!”崔鈺回想起之前在客棧裡的遭遇,心道還是不能飲酒過度以免產生幻覺。
就在他還陷入回憶的時候,一陣淩厲的破空之聲突然從遠處傳來。
“錚!”
十二柄飛劍疾速飛來,劍穗上係著的東海明珠晃得人眼疼。十二名禦劍宗弟子踏著劍光結陣,白衣勝雪,眉目如畫,說的話卻比駟冥川的冰還冷:“孽畜傷我門人,速速交出犀角贖罪!”
蘇玉娘的刀已出鞘三寸。
她看見雪犀王用獨角挑起幼崽甩到背脊,冰崖崩塌的碎塊砸在它側腹,血剛湧出就凍成赤珊瑚。此時此景,像極了七歲那年,父親將他送離蘇家時,後背綻開的九朵血花。
“錚錚錚!”
劍陣驟變,十二道寒光織成天羅地網。
雪犀王仰頭長嘯,聲波震碎三柄飛劍,卻仍有九道劍光刺入它前腿。十餘丈外有一身著紫衫的禦劍宗弟子淩空畫符,指尖迸出的雷火順著劍痕往犀王體內鑽:“眾弟子聽令,剝皮取角時,記得留個全屍!”
雪犀王突然人立而起。它用胸膛擋住射向幼崽的七道劍氣,銀鬃燃起幽藍冰焰,獨角在雷火中淬成琉璃色。幼崽的哀鳴像把生鏽的鋸子,在蘇玉娘心上來回拉扯——那年義莊棺材板壓下來時,她也是這樣無助的尖叫。
“師兄,他們的劍陣好生厲害。”蘇玉娘雙刀已完全出鞘,刀柄纏的紅綢獵獵如火,“那雪犀王的崽子都快死了。”
崔鈺的青竹杖突然淩空點在其中一個禦劍弟子影子上,那人慘叫墜地,緊接著安慰道:“不要急,這群人看來是早有預謀。”
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眼前的戰局之中,禦劍宗這邊是一身穿紫衫的弟子指揮,那修為也隻是凝魂境中期,身邊一眾白衫弟子修為都在凝魂境之下,這樣的陣勢就想斬殺雪犀王,似乎有些太過度自信了。
雪犀王的前蹄已見白骨。它突然低頭用獨角鑿穿冰層,駟冥川的地脈龍氣順著傷口灌入體內。十二柄飛劍被暴漲的冰甲震碎,禦劍宗弟子卻同時咬破舌尖,血霧凝成新的劍陣,同時還有新的弟子加入進來。
二十八宿誅魔陣!
“以血飼劍,好大的手筆,不愧是東海蓬萊仙島禦劍宗的劍陣!”崔鈺的異色雙瞳突然燃起金青烈焰,“可惜血是臟的。”
還沒等崔鈺發話,蘇玉娘已衝入戰圈。
雙刀劃出的弧光不是赤鸞刀法,而是義莊棺材裡自創的“哭墳十三式”。第一式挑飛兩柄刺向犀王眼珠的飛劍,第二式硬生生擊退三名禦劍宗弟子,第三式——卻被二十八道劍光逼得倒翻回來。
“它的孩子”蘇玉娘刀鋒劈開兩道劍氣,喘著粗氣退到崔鈺身側,靴底在冰麵擦出火星。後背傷口滲出的血在雪地上開出紅梅,“和我當年一樣再不出手,它們就得死在這裡了!”她突然抓住崔鈺手腕,銅鈴在狂風中發出裂帛般的銳響:“崔無憂,你看那犀王腹下血漬未凝,蹄印深淺不一——這幫雜碎專挑雪犀王產崽時下手!”
崔鈺異色雙瞳驟然收縮。左瞳金芒穿透漫天飛雪,映出雪犀王後腿間尚未收攏的產道,右瞳青輝掃過冰崖裂縫裡星星點點的胎衣殘片。他手中的竹杖突然挑起塊帶血的玄冰,冰晶裡凍著半截斬斷的捆仙索,那是禦劍宗用來束縛靈獸的東海寒鐵鏈。
“何止是產崽。”他冷笑一聲,杖頭碾碎冰晶,“怕是早在雪犀王臨盆時就布下鎖靈陣,等它耗儘元氣誕下幼崽,便來摘這現成的果子。”
他在等,等那個背後之人出手。
冰崖另一側突然傳來幼崽哀鳴。禦劍宗弟子劍光如毒蛇吐信,正沿著雪犀王護崽的前蹄遊走。
“他們要的不隻是犀角!”蘇玉娘瞳孔裡炸開血色,雙刀突然交叉格住三柄飛劍,刀刃在真氣激蕩中迸出火星,“師兄你看,那幼崽眼泛金紋,分明是千年難遇的雪髓靈胎——這群畜生怕是要活剖幼獸取髓!”
崔鈺的青銅劍終於出鞘半寸。
劍氣未發,霜刃已察覺到躲藏在冰崖之後的黑袍人,看來此人才是真正的帶隊之人——金丹境初期的禦劍宗長老!
“好個名門正派。”他劍鋒輕挑,劈碎某個弟子腰間的靈獸袋,袋中滾出七八枚沾血的犀齒,“怕是連這雪犀王的都要剜去煉丹,畢竟”異色雙瞳突然轉向蘇玉娘顫抖的刀柄,“剛產崽的母獸怨氣最重,某些邪修就愛用這等材料。”
冰層下的幼崽突然發出瀕死的嗚咽。
“孽畜還敢掙紮!”禦劍宗長老見久未成功,也不再隱藏,持劍朝著被圍攻的雪犀王攻去!
他手裡拿著的劍,竟然是條活著的冰蛟。蛟尾掃過之處,雪犀王背上爆開七朵血蓮,將後背雪白的毛發染紅。
至於突然出現在戰局之外的崔鈺和蘇玉娘,他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先解決了雪犀王,兩個修為不過凝魂境的修士,都經不起他的一劍!
蘇玉娘突然不動了。
她看著雪犀王用獨角抵住冰蛟,殘破的身軀像堵城牆護在冰窟前。禦劍宗的劍光在它身上雕出萬千血痕,卻始終破不開護崽的那片逆鱗——像極了母親臨終前死死攥著赤鸞刀的手指。
“讓開。”崔鈺手中青竹杖內的青銅劍已出鞘三寸。
“這次讓我來。”蘇玉娘撕下緋紅衣袖裹住刀柄,“我見過比這更臟的劍陣——在蘇家祠堂。”
她衝出去的姿勢不像刀客,倒像撲火的蛾。雙刀插地借力躍上犀王後背時,腕間銅鈴終於響了——每聲鈴響都炸開道血色符文,正是青崖道人前幾天親傳她的“癡心咒”。
“癡心咒都傳了,看來這次師父他老人家是一點沒藏私啊!”崔鈺暗道。
已知幕後隱藏之人,崔鈺也再無保留,直接衝向戰場中央,他可不能讓這個守心坪新收的小師妹還沒出北境寒疆,就隕落在這冰原之上。
禦劍宗長老手中的冰蛟突然扭曲。
二十八宿劍陣的光華中,蘇玉娘看見七歲那年的自己從血泊中爬起,父親後背插著的九把刀變成九道雷光——原來最狠的劍陣,是往人心窩裡捅。
隻是一交手,蘇玉娘便倒飛了出去,雙刀在厚厚的冰麵上拉出兩道深深的口子。
冰蛟突然從雲層俯衝而下,禦劍宗長老踏著蛟首飄然而至,雪白長須上沾著犀王血珠,說話時像含了塊冰碴:“你們兩個初入淬體境的小修士,竟然也敢壞我禦劍宗好事?可知這頭雪髓靈胎,早被蓬萊仙島預定了三百年?”
長老袖中金算盤突然炸響,十七枚金珠化作鎖鏈纏向蘇玉娘。
“小丫頭倒是烈性。”長老陰笑扯動鎖鏈,血順著金鏈倒流進算盤,“待老夫抽了你的癡魄煉劍,正好配這雪髓靈胎”
“破!”
崔鈺手中的青銅劍裹著三道符籙,金光瞬間覆滿劍身,耀眼的光芒刺的一眾禦劍宗弟子睜不開眼。
劍光不是劈向劍陣,而是斬斷蘇玉娘腕間銅鈴。鈴鐺墜地的刹那,二十八道劍光突然調轉方向——全數刺入禦劍宗長老的冰蛟。
雪犀王轟然倒地時,獨角正好抵在冰窟入口。幼崽的嗚咽被風雪淹沒,就像當年蘇玉娘在寒冬裡冷如鐵的被窩裡呼喊著那個曾經救過她的人。
禦劍宗弟子在血泊中抽搐,他們至死不明白,為何二十八宿誅魔陣會反噬。隻有長老的冰蛟還在掙紮,卻被雪犀王最後一口氣凍成冰雕。
崔鈺的青銅劍不知何時已架在長老頸側,劍鋒映出他異色雙瞳裡跳動的金青火焰:“你剛才說,要抽誰的癡魄煉劍?”
“你的修為根本不是淬體境!”長老顯得很驚訝,強裝鎮定地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我可是東海蓬萊仙島禦劍宗下翻金長老,你們是要與我禦劍宗為敵嗎?”
“師兄,我們怎麼處置他?”蘇玉娘跪在受傷的雪犀王身旁,她把手按在那片逆鱗上,感受著絲絲溫暖流入掌心,而看向禦劍宗長老的眼神卻愈發冷酷。
“今天發生的事情斷斷不能傳出去!”崔鈺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那名禦劍宗長老,眼中殺意畢現,手中的青銅劍也手隨心動。
“你們敢”禦劍宗長老手裡握著的傳送符還沒有捏碎,青銅劍就已經劃破了他的咽喉。
崔鈺的想法很隨性,也很灑脫。人已經殺了,那索性就殺個乾淨,免得後續麻煩找上門來還要師父替自己擦屁股。
當第一縷月光照進駟冥川時,冰窟裡傳來幼犀的哀鳴。崔鈺看著蘇玉娘抱出瑟瑟發抖的小獸,突然想起青崖道人的話:“癡到極處,便是慈悲。”
“師兄,雪犀王的傷很重,小崽子又這麼小,怎麼辦?”蘇玉娘問道,看向那對雪犀母子的眼神中滿是憐愛,卻又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深感自責。
崔鈺望著東南方山崗上那個從頭到尾都在蹲著的黑暗身影,輕聲說道:“不用擔心,有人會救它們的。”
風雪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