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碎月光,卻碾不碎崔鈺眼底的星河。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軒轅炑那滿頭銀發的模樣,手裡摩挲著軒轅炑臨彆時送的酒葫蘆,葫蘆裡裝著醉仙樓最上層的佳釀:“你們可覺得”崔鈺手裡的青竹杖有節奏在窗欞上敲著,“那位軒轅老板就像是麵照妖鏡?”
蘇玉娘正吃著從醉仙樓打包走的烤雞,碎肉混著銅鈴殘片的反光:“他看向我的眼神,有點像是在菜市場挑挑揀揀的大娘。”
“國師曾經對我們提過一樁秘辛。”李漁的折扇挑開車簾,“軒轅氏先祖曾經為遠古的某位大能改逆先天命數,強啟紫微鬥數,導致家族遭天罰世代困於星圖,甚至一度導致血脈崩壞,卻又在三千年前重新振作起來。但此後的他們,能看見所有未來,卻連片落葉的軌跡都改不得。”
崔鈺的青金龍瞳忽明忽暗:“所以那夜星砂凝成的龍虎山輿圖莫非是在向我們透露些什麼?”
“可能是八百年前就刻在龜甲上的劇本。”李漁的玉佩裂痕裡滲出紫氣,也多虧了軒轅炑的友情讚助,蘇玉娘很果斷的便把玉佩還給了他。“每代軒轅家主都活不過四十歲,因他們替人擋的劫反噬在壽數上。軒轅炑銀發裡纏的可不是銀河星輝”
蘇玉娘手中的燒雞香味彌漫整個車廂:“是三千白發咒!我在蘇家禁書裡見過,中咒者五感通玄,代價是心脈隨星軌衰敗。”她望著崔鈺的異色雙瞳,好奇地問:“師兄,你這眼睛,會不會也是某種咒?”
沒等崔鈺答話,又望向一旁的李漁,氣呼呼的問:“還有你小子,究竟是不是當朝太子?”
車外忽起狼嚎,山道石碑上“龍虎界”三個鮮紅大字就像是滲出血一般,李漁望著眼前似乎並不是很吉利的景象,一臉淡然地回道:“我不是太子,隻是順便和太子有著同一個姓氏罷了。”
馬蹄鐵與青石相擊的脆響突然變得黏稠。
崔鈺掀開車簾的刹那,卻見到無比詭異的一幕:本該刻著龍虎界三字的界碑正在融化,青石化作墨汁般的液體,順著碑身淌成蜿蜒符咒。李漁的折扇剛展開三寸,扇骨便結滿冰晶——不是霜,是凝固的星光。
“籲——!”
車夫勒韁的手還懸在半空,整個人已化作石雕。老馬嘶鳴著揚起前蹄,鬃毛間迸出火星——那火星落地竟不熄滅,反而遊成赤色流光,順著車轍爬上蘇玉娘的紅裙。蘇玉娘腕間的銅鈴突然不響了,自廣陵城軒轅炑相贈藥囊後,這鈴便時常啞火。
“閉上眼睛!”
可惜崔鈺的警告遲了半步。
“師兄,這碑”蘇玉娘話到嘴邊卻再無半點兒力氣說下去。
李漁手中的折扇已經全部展開,卻見到《寒江獨釣圖》上的漁翁突然輕輕一笑,手中的釣線竟然穿透濃霧,朝著崔鈺三人直直甩來。
寒氣先至。
崔鈺的睫毛凝出冰霜,腳下不是馬車廂板,而是一葉扁舟。舟不過丈餘,船頭老翁俯身垂釣,蓑衣上的雪粒子簌簌墜入江心。江麵極靜,墨色水紋如蛇遊走,遠處空白處看似虛無,卻隱約有巨物翻騰的暗影。
“我們掉進李漁扇子上的畫裡了。”崔鈺的異色雙瞳映出老翁魚線——線是斷的,鉤上無餌,卻懸著一滴凝固的血珠,“李兄,你這扇子倒是會挑時候起反。”
李漁的指尖剛觸到折扇殘片,整片江水突然倒卷!
空白處裂開深淵,千百條墨蛟探首而出,龍睛卻是老翁垂釣的那滴血珠所化。
“小心!”蘇玉娘雙刀出鞘,刀鋒劈向墨蛟的刹那,刀刃竟被寒氣凍在半空。
老翁的魚竿忽地一顫,血珠墜入江心——霎時天地翻覆,扁舟如落葉般被拋向空白處的虛無。
崔鈺的青竹杖猛地點向舟尾。
杖頭冰霜順著墨蛟軀體蔓延,卻在觸及空白處時驟然消融。他左瞳金芒暴漲,終於看清真相:那空白並非虛無,而是億萬道交錯的因果線,每根線上都連接著一道虛幻縹緲的人影。
“寒江釣的不是魚,”李漁的折扇殘片在掌心燃起青焰,照亮老翁鬥笠下的臉——沒有五官,隻有一團遊動的墨跡,“是命。”
“三更不眠客,五更敲棋人。”說話之人的聲音就像是枯井裡撈出的青苔。
霧靄裂開處,藤椅吱呀作響,崔鈺三人睜開眼睛再看時,隻見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老者瘦如嶙峋山石,膝頭擺著的棋盤卻比整座界碑還要大。棋盤非木非玉,細看竟是萬千星辰碎片熔鑄而成,縱橫十九道溝壑中流淌著暗金色岩漿。
崔鈺的左瞳金芒驟亮。
他看見老者背後懸著九盞青銅燈,燈芯不是火,燈影投在棋盤上,每粒黑子都長著人臉,白子則嵌著獸瞳。
“陳摶老祖的《睡仙局》。”李漁折扇輕叩掌心,扇骨龍紋滲出冷汗,“聽聞此局能困神佛,前輩這是要我等永世長眠於此嗎?”
老翁忽然開口,聲音似江底鏽蝕的錨鏈:“三位小友,可願與老頭子賭一局?”
他袖中滑出三枚骨牌,牌麵刻著崔鈺的龍瞳、蘇玉娘的銅鈴、李漁的玉佩,“輸了,便留在此處作畫中墨;贏了,老頭子送你們一場東風。”
蘇玉娘的紅裙在寒風中獵獵如火。她突然抬腳踹翻棋桌,骨牌墜江的瞬間,空白處所有因果線齊齊繃斷!
“姑奶奶最恨人拿我當賭注!”她腕間藥囊炸開星辰籽,孔雀藍光暈裹住扁舟,竟在墨蛟群中撕開一道裂隙,“要打便打,裝神弄鬼的酸書生我見多了!”
這話聽的旁邊的李漁一臉尷尬,又望著手上恢複如初的折扇怔怔出神。
見一擊得逞,蘇玉娘手中雙刀翻飛,刀光如血燕掠空,直劈老翁眉心。刀刃觸及那襲灰袍的刹那,星辰棋盤忽地一顫——十九道溝壑中騰起黑子,竟化作她七歲那夜時的蘇家祠堂。
“騙人精!”她怒喝變招,刀鋒卻斬中自己倒影。鏡麵般碎裂的幻象裡,三千條因果線纏上手腕,越掙越緊。
“師妹,他在誘你入劫!”崔鈺青竹杖橫攔在她喉前三寸,杖頭冰霜順著因果線逆流而上,凍住棋盤一角星軌,這才給了蘇玉娘喘息的機會。
自知不是對手的蘇玉娘,恨恨地收起雙刀。
老翁低笑,鬥笠下的墨跡突然凝成陳摶老祖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