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安王沒辦法理解長公主的“大愛”,他也不懂孫女為何會對這種憐憫柔弱婦孺的行為大為敬服。
在他看來,一個皇帝能做到恩威並施,擅長帝王之術,懂得製衡朝臣,願意勤政愛民,就是一個很好的皇帝。
一個聖明皇帝不可能擁有太多的憐憫之心。
皇帝治理的是一個偌大的國家,隨時隨地的同情心泛濫,隻可能讓他成為一個仁君,而不是明君。
就像他同樣不明白,當今皇帝明明還不足而立之年,為何會突然生出退位之心。
他常年待在邊關,著實無法理解宮裡那位皇帝的想法。
可事到如今,他理不理解早已不重要,東安王府的將來才是他該操心的事情。
他鎮守邊關這麼多年,麾下那麼多將士都在這裡成親生子,安家立業,東安王府的生死牽扯的絕不是他楊家一家,還有更多追隨他多年的將士,他沒資格把他們全部拖進泥潭裡。
“我把兵力給你。”他看著楊璃月,“希望你能把他們安然帶回來。”
楊璃月垂眸思索片刻:“我不敢保證把全部人帶回來,上了戰場,傷亡在所難免,我隻能保證把大部分人帶回來。”
從長公主的言語中,她可以判斷雍國現在已是不堪一擊。
有祁淵和他的黑甲騎在,拿下雍國毫不費力,但雍國被逼入絕境之後,皇城禁軍和雲寶成手下的將士不會束手就擒,他們也會反抗。
兩軍交戰,再怎麼樣都會有所死傷。
東安王沒再說什麼,轉頭吩咐親衛:“請祁大將軍過來吧。”
說罷,他轉身回了主廳。
楊璃月沒跟上去,而是說道:“我想去見見母親。”
東安王腳步一頓:“你母親在祖母院子裡,幾個姐妹都在。”
楊璃月行了禮,轉身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東安王妃當年是跟著東安王一起征戰過的,年輕時是個女中豪傑,身手功不遜東安王麾下將領。
後來丈夫被封了藩王,她做了藩王妃,鎮守封地,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之後,身體漸漸不如以前。
不過她的性子還是一如當年剛烈。
楊璃月走進祖母的院子,遠遠就聽到幾個堂姐妹的聲音:“長公主的信上說,璃月妹妹被人賣去了青樓,意思就是被人毀了清白。如果這件事被人知道,我們東安王府其他姐妹的名聲都要跟著受到牽連,祖母難道不應該為其他幾個孫女著想嗎?”
“聽說長公主想讓璃月領兵……她一個女兒家,哪有領兵的資格?就算上了戰場,能讓人忘記她被賣進青樓的經曆嗎?根本不可能。”
“祖母,東安王府又不是隻有楊璃月一個孫女,大哥二哥他們皆能征善戰,為什麼要把兵權交給璃月——”
“因為璃月得了長公主的賞識。”一個威嚴老婦人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幾個女孩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甘,“被賣進青樓又如何?該死的是那個暗害她的人,若查出來是誰,我一定把他碎屍萬段!”
主屋裡一靜,幾人噤若寒蟬。
楊璃月腳下微頓。
院子裡幾個粗使婢女紛紛低頭朝她行禮。
“璃月這件事足以證明,若天生是個有福之人,就算跌落泥潭,依舊會有貴人相助。”老婦人的聲音雖蒼老,聽著卻有種過儘千帆的睿智,“因禍得福,說的便是如此。”
楊璃月在門前駐足片刻,眉眼微微柔軟,隨即抬腳拾階而上。
“可是祖母——”
“夠了!”老王妃不悅,“璃月以後就是長公主身邊的紅人,是東安王府將來的希望。誰再敢編排她,彆怪我用家法伺候。”
此言一出,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幾個孫女不敢再說什麼。
楊璃月抬腳跨進門檻,穿過屏風,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老婦人,輕輕喊了一句:“祖母。”
屋子裡圍坐著七八個人。
老王妃坐在主位,左右圍著四個年輕女孩,兩旁椅子上坐著三個中年婦人,每個婦人身側,還站著個貼身嬤嬤。
聽到聲音,眾人齊刷刷轉頭。
“璃月?”老王妃抬頭看見楊璃月,表情一喜,連忙朝她抬手,“快,過來祖母這邊坐。”
圍坐在東安王妃身邊的四個女孩子,看起來都比楊璃月大上個兩三歲,聽到祖母熱情地喊楊璃月,臉色憤憤,卻不得不起身把位子讓給她。
楊璃月目光微轉,看向坐在東安王妃下首第二個位子的中年女子——她的母親盧氏。
盧氏激動地看著她:“璃月。”
楊璃月笑了笑:“母親,我沒事。”
盧氏輕拭著眼角,欣慰地點頭:“沒事就好。”
從女兒失蹤之後,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氣色看起來憔悴許多。
楊璃月轉身走到祖母身邊坐下,“讓祖母和母親擔心了。”
“這不是你的錯。”東安王妃撫著她的頭發,心疼地看著她,“身陷絕境還能遇到長公主,是你的福氣,也是東安王府的造化。”
楊家四個孫女站在一旁,滿臉的不服。
她們根本不明白,一個失去清白的孫女,為什麼回來之後還能得到祖母如此另眼相看。
長房次女楊馨月嘴上關心:“璃月妹妹被賣去青樓,應該遭了不少罪吧?不知道那些欺負你的人——”
“他們都死了。”楊璃月語氣淡淡,“杏花樓裡所有欺負過我們的人,包括老鴇和負責調教女子的惡婆子,以及杏花樓的看家護衛們,都被長公主下令處置了。砍頭的砍頭,用刑的用刑,那幾個總是以折磨人為了的惡婆子,在大牢裡被拔去了十個指甲,日日被鞭打,被火燙,最後在全城百姓的圍觀下,屍首分家。”
楊馨月臉色一白,麵露驚懼之色。
“還有杏花樓背後的官員。”楊璃月平靜地看著她,“一品高官,二品將軍,都在百姓們圍觀下,被長公主下令斬殺。”
楊馨月咬著唇,突然變成了一隻鵪鶉,張著嘴,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長公主說我們是受害者,該死的不是我們,而是那些仗著身份權力欺負我們的人。”楊璃月看著楊馨月,“大堂姐覺得毫無說話權利的女子們,是心甘情願淪落到那種地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