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塵沒說話。
他從蕭祁凰的眼神和說話的態度中已然知曉,他們這輩子已沒有任何可能。
蕭祁凰根本沒興趣再敘什麼前緣,他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她是那麼決絕的脾氣。
看似溫柔,實則無情。
姬清塵垂下眸子,掩去眼底情緒波動。
他其實應該想到這個結果的,隻是一直不願意死心而已。
這輩子蕭祁凰跟裴子琰尚未走到死路,她都能決絕地放棄,一紙和離書徹底斷絕兩人的關係,還順勢讓雍朝滅了國,把雍國疆土納入南詔版圖。
對於曾經那段完全沒有記憶的前緣,她又怎麼可能想糾纏不清?
何況她若是真恢複了那段記憶,隻怕恨他都來不及。
姬清塵眼底劃過一抹自嘲。
他抬頭看向蕭祁凰,微微欠身:“臣今天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逾越了身份和本分,請長公主殿下全部忘了吧。”
丟下這句話,他沒等蕭祁凰回答,就轉身往外走去。
棲凰殿外,暖陽高照。
姬清塵卻從頭冷到了心扉。
他抬頭望著高闊的天空,眼前浮現前世臨死前的畫麵,他看著那張清冷寂寥的容顏,即便身在冷宮也隨遇而安的態度,讓他看到了她內心的強大。
那一刻,他是後悔,自責,愧疚。
他想告訴她,若還有來世,他不再做太子,隻希望兩人能平平淡淡過一生。若他僥幸還能擁有曾經的記憶,他一定十倍百倍地補償她,哪怕她一輩子不原諒他,他也無怨。
可他沒想到自己會重生到南詔國師身上,離她這麼近,近到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靠近她。
因為國師的身份注定他應該無欲無求,若他表現得太反常,隻會惹人疑竇,甚至失去這個能靠近她的身份。
他想讓她記起他們曾有的過往,喚起她對他的感情,他迫不及待地想做點什麼。
可他不知道應該用什麼辦法。
慌不擇路之下,他選擇用夢境的方式讓她再去雍國一趟。
隻有故地重遊,才有恢複記憶的可能。
然而姬清塵很快為自己的決定後悔了,他沒想到她會做出跟前世一樣的選擇——她竟跟那個被治好病的裴子琰成了親。
這一世的裴子琰依舊是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之輩,落魄時的海誓山盟在權力麵前一文不值。
這就是人性。
姬清塵得知他背信棄義之後,心裡竟有片刻鬆了口氣的感覺,他覺得蕭祁凰應該明白了一個事實——天下男人都一樣,沒什麼區彆。
他前世的所作所為並不是真的那麼不可原諒,任何人處在他那個位置,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女子都是情感大於理智的,隻要他把握住這個機會,在她被背棄受傷之後回到故國時,給她足夠多的幫助,或許可以化解她的芥蒂。
可是他又做了一些錯誤的決定。
他竟然直接在皇上麵前提出她不適合做皇帝,成功地讓她的眼睛裡看到他的存在,卻也因此把她得罪得很徹底。
她看向他的眼神沒有敬仰和尊重,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人想跟她為敵的陌生人。
彼時的姬清塵有片刻慌亂,他內心的懊惱和無措隻有他自己知道。
可他很快安慰自己,一次的得罪不算什麼。
隻要她的眼裡能看到他。
他國師的身份,他禁欲不染塵埃的氣度,他在世家貴女眼中恍如謫仙降世的容貌和形象,早晚可以虜獲她的芳心——隻要她願意多看他兩眼。
然而蕭祁凰似乎根本不願意多看他兩眼。
他故意反對她即位,告訴她南詔從無女子為帝的先例,他以為她會跟他爭辯,會為了說服他而想辦法,甚至為了帝位願意跟他示好。
可是沒有。
她對他永遠是那麼不屑一顧。
姬清塵一步步走出長公主府,從棲凰院離開,沿著回廊往外走去,沿途的長公主府下人都自覺地垂眸恭送。陽光照在他身上,在他一身白袍上落下一層光澤,越發襯得他這個國師清貴無雙,恍若謫仙。
姬清塵眼神木然而荒蕪。
她隻是不屑。
不管他是找借口反對她即位,還是在靜王一事上出麵阻攔,亦或者是以姬蘭羽做借口威脅她主動去國師府,她都是那麼不屑,從不會表現出一絲一毫被人拿捏的弱勢。
她是那麼高傲,一直以來都是寧折不彎。
他早該想到的。
早該想到的。
姬清塵心裡如何想,蕭祁凰毫不在意。
她隻是在他離開之後,又給自己倒了盞茶,擰眉思索著姬清塵方才說的話,如果夢裡的裴子琰是姬清塵,那現在的裴子琰是誰?
誰才是真正的裴子琰本尊?
如果姬清塵是裴子琰魂穿到國師身上,那原本的國師又去了哪裡?
或者說,前世根本沒有國師……不,應該是有的。
不過蕭祁凰轉念一想,姬清塵口中所謂的前世,她根本毫無印象,所以其實並無追究的必要,畢竟對她來說,這一切都隻是她的一個夢罷了。
蕭祁凰想通了這一點,起身走到書案前繼續看奏折。
沈曜川送了信過來,那些女孩子們養了一個冬天,身體恢複得不錯,二月初趕路正合適,隻是她們本身手無縛雞之力,舟車勞頓辛苦,所以這一路會走得很慢,或許要三月底才能抵達昭京。
蕭祁凰看完沈曜川的信,命人去把季微雲和鳳嘉寧請來長公主府。
她要跟他們商議一下學堂的事情。
然後她不期然想到,其實世人大多被困擾在愛恨嗔癡中糾纏,或是追求名利富貴,或是追究純粹的愛情,卻忘了追求名利富貴者,常常陷入富貴的泥潭,被貪欲控製;而追究愛情者,則常常糾結於對方的深情或薄情,優秀或平庸,愛你或者棄你……一生患得患失,痛苦而不自知。
越想得到的東西,往往求而不得,能保持理智之人少之又少。
想到這裡,蕭祁凰無聲輕歎,隨即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她常常自詡清醒,是否也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