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爆發出潮水般的哄笑,江鶴的耳尖瞬間漲成絳紫色,像被人兜頭潑了盆滾水。他攥緊腰間的羊脂玉牌,指節因用力過度泛出青白,卻隻能對著唐秋芸的短刀連連頷首,發冠上的珍珠墜子跟著抖個不停。唐秋芸忽然湊近他汗濕的鬢角,短刀在月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對了,若再讓我聽見'野路子'三個字——"她故意將"野"字咬得極重,"江老爺子書房第三格的檀木盒,怕是要換個地方藏了。"
江鶴猛地抬頭,瞳孔驟縮如針。春宮圖的畫軸觸感似乎還留在指尖,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般燙得他心口發慌。他望著唐秋芸眼中跳動的促狹笑意,忽然想起市井傳言:唐家二小姐看似憨態可掬,實則眼尖得能看見牆縫裡的老鼠洞——自己藏在書房暗格裡的那十二卷秘畫,怕是早就被她瞧了去。
"不敢了!唐小姐高抬貴手"他近乎諂媚地弓腰,錦袍下擺掃過地上的果核,"在下明日便將銀票送至江河府,絕不拖延!"說罷轉身就走,卻因腳步虛浮險些撞上賣糖畫的擔子,惹得孩童們又爆發出一陣笑鬨。
雲逸望著他踉蹌的背影,忽然想起恒峪山雪狼受傷後的嗚咽——那畜生至少還有孤注一擲的狠勁,而眼前這人,連惱羞成怒的勇氣都沒有。唐秋雪的廣袖忽然拂過他手背,帶著沉水香的氣息:"江湖多的是江鶴這般人,不必放在心上。"她指尖輕輕替他拂去肩頭的糖畫碎屑,"倒是你"
"從未有人這樣護著我。"少年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落在琴弦上的月光。他望著廣場上飄飛的孔明燈,想起昨夜唐秋芸硬塞給他的暖爐,想起今晨唐秋雪替他縫補的袖口,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唐秋芸將半塊糖畫塞進他手裡,糖漿在月光下牽出銀線:"傻小子,以後可有你護著我們呢!"她晃了晃短刀,刀鞘上的銀鈴與腰間鈴鐺相撞,"等你成了江湖第一刀客,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擂台主持人的銅鑼聲突然炸響:"有請雲逸公子上台!"
唐秋雪替他整理衣襟的手忽然頓住,拇指輕輕按在他心口的狼首疤痕上——那是恒峪山雪狼留下的印記,此刻在月光下泛著淡粉色的光。"去吧。"她輕聲道,袖口的九鸞紋掃過他的破雲刀鞘,"記得留力,莫要嚇著台下的小姑娘。"
雲逸點頭,轉身時聽見唐秋芸的呐喊混著小星的"喵喵"聲,像一團暖融融的火塞進懷裡。他踏上擂台的石階,月光在刀鞘上流淌成河,忽然明白師父說的"刀光映人心"究竟為何意——他的刀,不再是雪地裡孤獨的光,而是載著師姐們的笑、市井的煙火、江湖的恩怨,劈向天地的鋒芒。
破雲刀出鞘的清鳴與擂台燈籠的爆響同時響起時,江鶴正躲在人群裡狂灌酒。他望著台上少年如遊龍般的刀勢,忽然想起父親今早的訓斥:"唐家既然護著他,便不要再招惹。"酒液順著下巴滑落,打濕了胸前的玉牌,他忽然想起唐秋芸說的"銀子買不來公道",第一次覺得這江湖的月亮,竟比江家庫房的金條還要亮些。
擂台中央,付明的奪命刀與胡曉峰的青鋒劍交相輝映。付明的刀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在月光下碎成金粉;胡曉峰旋身時,劍尖挑落付明發冠,烏發如瀑般散落,竟比女子還要柔亮。"你這刀勢太燥。"胡曉峰收劍入鞘,指尖彈了彈付明的刀背,"若像雲公子那般,刀意裡藏著春風"
"少廢話!"付明抹了把汗,卻在看見雲逸踏上擂台時,忽然笑了,"看來今日的彩頭,要歸那位小兄弟了。"他望著少年腰間的銀鈴,想起方才唐秋芸說的"護著",忽然覺得這江湖,竟比他砍過的任何一刀都要鮮活。
夜風送來醉仙居新烤的鮮肉月餅香氣,雲逸站在擂台中央,聽著台下唐秋芸的加油聲,忽然輕笑。破雲刀在掌心輕輕震顫,與遠處玉華河的流水聲遙相呼應——那是江湖的心跳,是有人與你並肩的證明。
當刀光與月光在夜空中相撞時,雲逸忽然明白:真正的江湖冷暖,從來不是刀劍的鋒芒,而是有人願做你的鞘,有人敢做你的刃,有人肯在這煙火人間,與你共飲一碗英雄酒,同看一場明月升。
台下的喝彩聲如驚雷滾過,付明的耳尖在火光中燒得通紅。胡曉峰收劍的動作卻輕如撣雪,劍柄上的青竹紋擦過他鼻尖,帶來一縷冷香:"刀若隻知劈砍,不過是塊廢鐵。"他壓低的聲音裡帶著兄長般的歎息,"兄弟可聽過'柔能克剛'四字?"說罷對著裁判長揖及地,青衫下擺掃過擂台裂痕,竟似攜著鬆風明月。
付明望著他腰間未出鞘的劍,忽然想起市井流傳的"一劍挑三關"的傳說。人群中雖有噓聲,卻見數位老者撚須點頭——他們看出胡曉峰方才劍勢留力,分明是惜才之舉。"胡兄留步!"付明抹了把額角冷汗,抱拳時袖口露出的刀疤微微發顫,"明日酉時,醉仙居二樓,望胡兄不吝賜教。"
胡曉峰轉身時,月光在他劍穗上織就銀線:"久聞付兄'夜戰三狼'的刀法,正想討教一二。"兩人相視而笑,肩頭相碰的刹那,竟比親兄弟還要熱絡。雲逸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唐秋雪在竹林說過的話:"江湖人多爭名奪利,卻少有人懂得,對手亦是鏡中人。"
新上台的孤舟踏碎一片燈籠的陰影,青衫上的墨漬洇著鬆煙香。付明握緊刀柄,隻覺對方周身氣機如春日溪水解凍,看似和緩卻暗藏激流。裁判的鑼聲未落,孤舟的掌影已漫過他麵門,層層疊疊的幻影中,隱約可見"流雲九宮掌"的步法軌跡——那是唐家秘傳的上乘心法,十年前隨老族長的離世而失傳。
"糟了!"唐秋芸的短刀險些出鞘,卻被唐秋雪按住手腕。隻見孤舟左掌化雲,右掌成山,看似輕柔的"雲遮月"招式,竟將付明的"黑虎掏心"刀勢卸於無形。三招過後,孤舟指尖扣住付明腕骨,內力如蠶絲般鑽入經脈,後者隻覺五臟六腑被猛地一扯,喉間腥甜翻湧,竟不由自主地倒飛出去。
"這掌法"雲逸的指尖在刀柄上刻下一道淺痕,那是他練刀時的習慣。唐秋雪望著孤舟袖口的雲紋,忽然想起父親書房裡那本殘缺的《流雲秘錄》,最後一頁批注著:"掌意通雲,方得自在。"眼前少年的掌影,竟比書中圖譜還要靈動三分。
孤舟退到擂台角落,對著唐家姐妹方向拱手時,雲逸看見他內襯上繡著的星芒——與蒼梧居士道袍上的紋飾一模一樣。唐秋芸忽然拽住他的袖子,銀鈴在夜風裡碎成星點:"他用的'雲卷殘雲'改良過七處破綻!小師弟你看,方才扣脈門的手法,竟像是用刀意融入掌法"
擂台燈籠在風中明滅,孤舟的青衫鼓脹如帆,恍惚間竟似要乘風而去。雲逸忽然想起恒峪山巔的雲,來時無跡,去時無痕,卻能聚成雷霆萬鈞。他握緊破雲刀,刀鞘上的星隕鐵與孤舟袖口的雲紋遙遙相映,竟生出一種天涯同路的默契。
江鶴躲在賣糖葫蘆的攤子後,懷裡的兩萬兩銀票被冷汗浸透。他望著孤舟袖口的雲紋,又看看雲逸腰間的銀鈴,忽然想起管家教他讀《江湖百業誌》時說的話:"真正的高手,從不在名頭上做功夫。"此刻他終於懂了——比起自己搜羅的那些名貴刀劍,眼前少年們手中的草木竹石,才是真正的江湖利器。
夜風卷著醉仙居的桂花糕香氣撲來,雲逸看見孤舟對自己頷首示意,忽然輕笑。這江湖長卷,有人用刀寫恩怨,有人用劍畫情仇,而眼前的少年,竟用一雙手掌,在月光下繪出了雲的形狀。他知道,當自己踏上擂台的刹那,便是與這少年,與這江湖,簽下了一份無形的契約——關於傳承,關於創新,關於在刀劍之外,看見更遼闊的天地。
付明靠在擂台柱上,望著自己咳出的血珠在青磚上洇開,忽然笑了。他想起孤舟掌影中的流雲紋路,想起胡曉峰收劍時的眼神,忽然覺得這傷勢不再是恥辱,而是一塊問路石。江湖路遠,總有比勝負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在某盞燈籠下,與對手共飲一杯酒,聊聊刀與劍的心事。
孤舟站在擂台中央,月光為他的青衫鍍上銀邊。他望著雲逸腰間的破雲刀,想起師父蒼梧居士的叮囑:"若遇見使刀的少年,且看他刀勢裡有沒有雲。"此刻他看見雲逸指尖摩挲刀柄的動作,看見刀鞘上若隱若現的雲紋,忽然明白——這江湖的下一篇章,或許就藏在這刀與掌的共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