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豐山莊的日影,宛如一位步履蹣跚的老者,在青石板上緩慢地爬行著。那光影從雕花窗欞精致的鏤空處斜斜切進,宛如金色的絲線,輕柔地灑落在庭院之中。然而,隨著日頭緩緩西移,這光影又悄然褪去,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雲逸將自己獨自隔絕在這方寧靜的庭院裡,仿佛與外界的喧囂築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比武場外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如同洶湧的浪潮,試圖衝破一切阻礙;街頭巷尾沸反盈天的議論,恰似嗡嗡作響的蜂群,吵鬨而熱烈。但這一切,都被那朱漆大門與層層疊疊的遊廊無情地過濾,最終隻剩下模糊不清的回響,如同遙遠的夢境。
每日破曉時分,當第一縷晨光還在與薄霧纏綿,試圖奮力刺破那層朦朧的紗幕時,狼首刀那清越的鳴叫聲,已然如同一道淩厲的閃電,撕裂了黎明前最後的寂靜。刀鋒卷起的凜冽氣勁,如同狂風般呼嘯而過,輕輕掠過竹梢。那竹梢上凝結了整夜的露珠,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力量驚擾,紛紛震落,如同一串串碎玉,簌簌落下,在地麵上濺起微小的水花。而當暮色如同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漸漸浸透蒼穹,將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時,雲逸便會如老僧入定般,靜靜地盤坐在青石之上。月光如同一位溫柔的畫師,為他勾勒出墨色的剪影,那輪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堅毅。他衣袂下流轉的內力,如同深海中的暗流,無聲無息卻又蘊含著無儘的力量,在不經意間,讓周遭的草木都泛起了肅殺的銀霜,仿佛在向世界展示著他內斂而強大的實力。
這般近乎苦行僧的生活,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繭,將雲逸緊緊包裹其中。江湖客們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懷揣著精心準備的拜帖,在山莊外徘徊逡巡,眼神中透露出急切與渴望。重金懸賞的告示,如同一張張充滿誘惑的符咒,貼滿了大街小巷的茶樓酒肆。那告示上的墨跡還未乾透,便已被無數雙熾熱的眼睛盯得仿佛要灼出洞來,仿佛隻要能找到雲逸,就能揭開一個驚天的秘密。更有甚者,日夜守在比武場的角門,眼睛死死地盯著每個進出的身影,那眼巴巴的模樣,宛如等待獵物出現的獵手。然而,他們卻不知,雲逸的行蹤早已如同精密的刻度,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活之中:卯時三刻,準時出刀,那是他對武學的執著與堅守;未時,沉浸在典籍的世界裡,汲取前人的智慧與經驗;酉時,與獨孤雪對練,在相互切磋中共同進步;亥時,閉關修煉,在靜謐中探尋武學的更高境界。無論外界如何喧囂,他始終如一地在自己既定的軌跡上穩步運轉,如同那永不偏移的日晷,堅定而沉穩。
江湖的好奇心一旦被點燃,便如同荒原上肆虐的烈火,熊熊燃燒,勢不可擋。茶館裡的說書人,用力地敲著驚堂木,那聲響清脆響亮,仿佛要將整個世界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他唾沫橫飛地講述著雲逸的戰績,每一個細節都被添油加醋,變得更加傳奇。酒肆中,猜拳行令的漢子們,原本喧鬨的聲音被押注聲浪所淹沒,那聲浪之大,幾乎要將屋頂掀翻。他們紛紛為雲逸的實力和未來的比試押注,仿佛這已經成為了他們生活中最刺激的話題。就連深閨中的小姐們,也難耐心中的好奇,紛紛托丫鬟四處打聽,這橫空出世的少年究竟生得何等模樣,是英俊瀟灑,還是氣宇軒昂。
直到某個蟬鳴聒噪的晌午,悶熱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茶館裡,人們正沉浸在各種議論之中,突然,一聲驚呼打破了這看似平靜的氛圍:“原來他是青木山莊的人!”這句話,如同一顆沉重的石子,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潭水之中,瞬間激蕩起千層浪。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原本嘈雜的茶館,一時間安靜得隻剩下蟬鳴聲,隨後,新一輪的議論聲如潮水般湧起,將整個茶館再次淹沒。
“可不是嘛!”角落裡的說書人猛地一拍醒木,那聲響猶如平地驚雷,震得茶盞裡的茶水都止不住地濺了出來,在桌麵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挺直了腰板,神色激昂,像是要把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他代表的可是青木山莊!那劉宇軒劉神醫,一手金針渡穴的絕活,簡直神乎其神,能硬生生從閻王爺手裡搶人!還有楚天風楚大俠,‘斷月刀法’一旦使出來,那氣勢,仿佛連日月都得黯淡三分!”說到這兒,他故意壓低聲音,臉上浮現出神秘的神情,折扇半掩著臉,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師兄弟三人,在蒼古皇室的宴席上,那可都是當之無愧的坐上賓!他們要是跺跺腳,整個江湖都得顫上三顫!”這番繪聲繪色的講述,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間在大街小巷蔓延開來,所到之處,引起一片嘩然。
原本對雲逸橫空出世滿腹狐疑的眾人,此刻紛紛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在這一刻找到了答案。在他們眼中,有青木山莊這棵遮天蔽日的大樹庇佑,雲逸在比武中即便摘得榜首,似乎也不過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之事。
然而,擂台之上鋒芒畢露、光芒萬丈的雲逸,在褪下那身彰顯榮耀的戰袍後,仍是那個沉默寡言、醉心修行的少年。與智英一戰後的黃昏,殘陽如血,將大地染成一片金黃。雲逸獨自踏著滿地碎金般的夕陽餘暉,緩緩返回山莊。他的每一步都沉穩而有力,靴底碾碎落葉發出的沙沙聲,在空蕩寂靜的回廊裡格外清晰,仿佛是在這黃昏奏響的孤獨樂章。
他不自覺地駐足,目光望向簷角低垂的燈籠。那燈籠散發著橘色的光暈,在漸漸濃鬱的暮色中明明滅滅,宛如一顆微弱跳動的心臟,又像極了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緒。他下意識地伸出指尖,輕輕撫過狼首刀冰涼的刀柄,金屬特有的寒意順著掌心迅速爬上脊背,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清晰地意識到,這份突如其來的聲名,看似華麗無比,實則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鎖,過早地穿戴在身,反而會束縛住自己前行的手腳。
他原本渴望能如深山中未經雕琢的璞玉,在歲月的漫長磨礪中,悄然無聲地成長。待真正羽翼豐滿、光芒內斂時,再以一種驚豔絕倫的姿態,劃破長空,震撼江湖。可如今,青木山莊上下寄予他的殷切厚望,如同沉甸甸的巨石,壓在他的心頭;比武場如潮水般湧來的挑戰,更是讓他無處可避。這些現實的壓力,推著他不得不加快前行的腳步,哪怕前方荊棘密布。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梆、梆、梆”,一聲又一聲,清脆而單調,仿佛在敲打著夜的寂靜,也一下下敲醒了雲逸。在這風雲變幻、波譎雲詭的江湖中,或許根本就容不得他慢悠悠地成長,唯有緊緊握緊手中那把象征著勇氣與力量的刀,在如浪潮般洶湧的挑戰中,奮力前行,才能在這殘酷的江湖中,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驟雨如萬箭齊發,帶著磅礴的氣勢,狠狠砸在窗欞的雕花圖案上。那雕花精致繁複,此刻卻在暴雨的肆虐下,顯得如此脆弱。雨滴飛濺,將藏豐山莊的輪廓暈染成一幅朦朧的水墨畫,所有的建築都在雨幕中化作了若隱若現的虛影,仿佛整個世界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模糊了邊界。
雲逸單膝抵著窗台,身姿挺拔而堅毅,狼首刀斜倚在身側,仿佛是他最忠實的夥伴。刀柄上的饕餮紋清晰可辨,硌得他掌心微微發麻,但這種感覺卻讓他愈發清醒。師父臨終前咳血說出的那句話,此刻在如鼓的雨聲中愈發清晰,仿佛師父就站在他的身邊,再次對他諄諄告誡:“江湖從不給人喘息之機。”他下意識地握緊拳頭,指節在掌心壓出深紅的月牙形印記,那印記如同烙印一般深刻。恍惚間,這掌心的紅印竟與記憶中師父染血的衣袍重疊,師父那蒼白卻堅定的麵容也浮現在他的眼前。
風,如同狂怒的猛獸,卷著雨絲瘋狂地撲進屋內。那雨絲如針般銳利,打在臉上生疼。屋內案頭的燭火被這狂風驟雨吹得明滅不定,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在牆壁上投下搖曳扭曲的光影。雲逸望著那跳動的火苗,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到三個月前的那個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