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活死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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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軍在秦老頭的指揮下,開始悄悄的分段挖地道了。

黑山府的村民們夜裡去敵營搗亂,白天補覺。

這兩日京郊逃跑的人又多了起來,算是有戰事後第二波逃亡高峰了。

之前大家從長安城裡擠出來後,有的是直接去了外地老家,但也有不少人像嚴家那樣先去了京郊的彆莊或是村子上裡暫住,觀察形勢。

若是局勢出現逆轉,敵軍沒有打進長安城,他們就可以回去。

要是敵軍打進了城,那他們也不至於困在城中,可以直接逃。

結果一看,群龍無首的長安城防衛太薄弱了,禁軍將領們心思各異,有要叛降,有的逃跑,少數才死戰。

才一天就被人攻破了,大家都懷疑長安城內是不是有人開門迎敵。

也有很多歎:

原來看似繁華的大瑜,隻不過是層空殼,一敲,就碎了。

不管真相如何,現在情勢已經很明朗了,長安真正成為了虎狼之地,他們回不去了。

因此,京郊的人帶上行李趕緊跑了。

京郊小道上擠了不少人和馬車。

其中有幾輛馬車前後跟得很緊。

是袁家的馬車。

最前麵一輛馬車裡擠著男子,第二輛馬車裡坐著女子,都有老有少。

不論前麵還是後麵的馬車,都臉色愁苦。

他們是袁遲的叔父一家。

袁遲的父親這一支是大房,叔父一家是二房,早年分了家沒住一起,感情上不算很親近但是也絕不疏遠。

他們之前沒走,是因為懷著僥幸,覺得袁遲興許能想到辦法守住城。

可後來聽說城破人亡,袁遲下落不明。

袁遲叔父一家知道袁遲那個性子肯定不會逃跑,沒消息的話,那肯定就是人沒了。

馬車內的氣氛很低沉。

女眷的馬車裡擠著五個女子,三個盤了婦人髻,兩個還是女童。

三個婦人中,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對另外兩個婦人道:

“珊兒、毓兒,我們在江南老家還有些田產,以後日子雖不比往日,但比普通百姓還是好許多,衣食儘可溫飽。你們莫喪氣,往後,我們在江南好好操持家中,日子還會過好的。”

年紀大些是當家夫人,袁遲的嬸娘。

“娘說的是。”另外兩個年輕的婦人回道。

她們一個是袁家的兒媳,一個袁家女兒。

“毓兒,你還年輕,待到了江南,娘同珊兒會再為你看看以後,彆記掛從前的事了。”

袁夫人這話說得委婉,但是袁毓聽懂了。

袁毓看著自己的繡鞋尖道:“娘,我能從宮中出來已是萬幸,不會再記掛從前了。”

她生得眉目清秀,但在美人如雲的宮中便顯得不太起眼了。

她十六歲入宮做了才人,後來熬了兩年,被皇上寵幸,升了位份到婕妤。

她運氣好,很快懷了龍嗣,卻沒有保住。

沒有保住孩子,也沒有保住榮寵,是宮中沉默的袁婕妤。

前些日子,宮中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眾人各自逃散,袁婕妤也逃回了娘家。

袁婕妤剛逃出宮的時候心有餘悸,在家中連續幾夜都沒睡好。

鐵勒汗的軍隊打來,她的確和彆人一樣恐慌,可還有另一件事讓她又驚又怒。

她逃出宮前,有宮人告訴她當初她小產,是皇後下的手。

袁婕妤震驚不已。

她在宮中一直覺得皇後對自己照顧有加,似姐姐一般。她甚至在皇後去慈光寺休養後,還掛念過皇後的身體。

怎麼可能是皇後下的手?

可那幾個宮人將當時的細節說得清清楚楚。他們以前不敢說,因為說出來的話,死的隻會是他們。

袁婕妤聽完細節不得不信。

她陷入一種後怕、憤怒、憎恨交織的情緒中。

馬車的車輪滾動,車上的人隨著車身搖晃。

袁毓撩起車簾看著窗外有些出神。

外邊的人形形色色,有衣著光鮮的,也有落魄似乞丐的。

路邊角落裡,蹲著一個衣衫破舊的乞丐,衣服似乎是好料子,但臟得看不清花色了,頭發一縷一縷地沾在一起,灰頭土臉。

“停車!”袁毓抓著車簾的手猛然攥緊,大叫道。

趕車的車夫一時沒明白為何要停車,這才走沒多久。

車內的其他人也驚詫地看著她。

“我要下車!我要下車!”袁毓回家以來,第一次出現這樣反常的神色。

她平日都是溫吞的樣子。

馬車停下了。

袁毓從馬車下來,斜穿過人流,快步走到那個乞丐麵前,不顧臟汙地抓住那乞丐:

“是你!是你對不對!”袁毓死死揪住乞丐,用手去揩那乞丐臉上的臟汙,看見熟悉的麵容。

“杜茹!”袁毓的語調驟然上揚,“我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渾身臟破的杜茹看她的眼神茫然又驚慌,嚇得往後縮: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是鬼……鬼又來索命了……”

袁毓:“你彆在我麵前裝瘋賣傻!我知道了,是你……是你當初對我下手,才害得我死了孩兒,是你!”

杜茹聞言,眼中閃過異樣的光,雙手抱著頭拚命抓:

“孩兒……對,本宮找孩兒,找孩兒……本宮的禛兒呢……禛兒……”

她看向袁毓的肚子,忽然狠狠撞過去:

“你們都死,都去死,都是你們勾引皇上……宮中才會有怨煞……才會害了禛兒……”

杜茹原本在慈光山上,瘋癲的狀態越來越明顯。

宮中事變後,慈光寺都空了,隻剩下杜茹被禁足的那個院子還有人。

後來,宮變的消息傳到了山上,杜茹聽說皇上、太子還有太後都死了,當夜就開始發瘋,拿著東西亂砸人。

長安城的人在大量湧出城的時候,守在慈光山的人也逃下山了。

皇上太子都沒了,胡人就要打來了,天塌了一半,誰還管這個在山上的瘋子?

瘋癲的杜茹也趁人不注意跑下了山。

她清醒的時候少,瘋癲的時候多。

平安符終於被她扔掉了,她也不在宮中,可她好似總看見冤鬼在她麵前晃。

她隻能不斷地逃,不斷地躲。

杜茹看見袁毓,沒有認出來是誰,但是她好似在袁毓的腹前看見了一團黑氣,她朝著袁毓的肚子撞過去。

袁毓冷不防地被杜茹撞得連連後退。

“毓兒,毓兒怎麼了?”袁毓的父兄過來把她扶住。

他們不知道袁毓怎麼突然下馬車,到角落來和一個乞丐推搡。

袁毓被扶住後,咬牙切齒地衝著杜茹撞過去:

“你也有今日,你的孩子也死了,都是你作孽的報應!他死得活該,你也該死!”

袁毓這下衝過去攢了十足的力氣,杜茹幾日沒好好吃東西,被袁毓一撞,整個人往後栽。

杜茹身後是一片林子,也是一片陡坡。

她順著陡坡滾下去,撞上了一塊石頭,後腦滲出血來。

袁毓還想下去,但被父兄強行拉著往回走了。

人來人往,袁家的馬車駛離,方才角落裡的乞丐也不見了,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林子裡,杜茹躺了一天一夜,緩緩睜開了眼。

她身上痛得很,卻發現渾身都動不了,她甚至說不了話。

一個老家仆打扮的人走到林子來,似是要小解。

看見林子坡下躺著一個睜著眼的乞丐時嚇了一跳,還以為是死不瞑目的屍體。

那人再湊近些看,看清了是個女子,再仔細看,忽然大叫:

“皇……皇……”

他是杜家的家仆,杜茹還沒進宮的時候他就見過,眼前這人雖然臟汙憔悴,但絕對就是杜茹。

家仆趕緊把杜茹扛了上去。

杜家離開之前,派人去慈光山找過杜茹,但是那時候已經人去院空,山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隻得作罷。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

杜家人看見杜茹這副模樣也是心驚肉跳。

等到了下一個城鎮的時候,尋了大夫來給杜茹診治。

大夫搖頭:

“在下醫術有限,觀此症候,這位夫人日後恐怕隻能如活死人一般。喉舌失用,言語難出;肢體痿廢,身軀難立。此等病況,在下束手無策。”

杜家神色驚駭,悲痛難言

躺在床上的杜茹瞪大了眼,這一刻她很清醒,她聽見了大夫的話。

她掙紮地想要說話。

她不願意以這副鬼樣子受罪,還不如讓她死了解脫。

嗬——嗬——

可喉間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嘴角流下一串口水。

她連求死解脫都做不到。

她做不到自殺,杜家也不會殺她,隻會讓她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痛苦下去。

秋日正是收獲時節,客棧的小二送了一盤果子來房間。

水果芬芳的香氣在室內飄散。

一片果香中,床上的人眼神呆滯,眼角墜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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