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安又一次睜眼的時候是餓醒的。
太餓了,她最近沒能正經吃上一頓飯。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反正感覺全身無力。
她渙散的眼神漸漸集中,眼珠轉動了一圈,發現自己躺在一處茅草屋裡。
寧安完全沒有印象自己是怎麼從山坡上到茅草屋裡的。
茅草屋的屋頂雖然蓋了厚茅草,但縫隙中還是透出點點光來。
一縷一縷的光線落下。
光線中有細碎的塵埃飛舞。
寧安看了一會兒那光線,然後對著光線張開了嘴。
好餓,真的好餓啊。
餓得想把太陽都摘下來咬一口。
她想到小時候在禮和殿念書,學到一則故事:
洛陽以前有個墜入深坑裡,看見坑裡有蛇還有蛙都在仰頭吞食日光,吞了日光之後,饑渴頓消。1
寧安當時就覺得很荒謬。
怎麼會有人笨到去吞日光,日光哪裡能吃?
要是日光能吃的話,那天下人還種糧食做什麼?乾脆天天躺地上張嘴吧。
寧安那時候想到一排排的人躺在地上對著天張開口的畫麵,捧腹大笑。
而換成現在的寧安,笑不出來了。
原來不是人笨,而餓到沒有辦法的時候,明知是假的都想去嘗試。
“你是不是餓了?”門口傳來清脆的聲音。
一個女孩走進來。
她很瘦,個頭也不高,穿著粗布短衫和草鞋,腰間係著一條汗巾。
女孩手裡端著一碗稀粥:
“給你,今早煮的。”
寧安聞到了粥的香味,她頓時有了爬起來的力氣。
盛著粥的碗有好幾個破口,粥裡混著黍、糙米和一些熬爛的豆子。
寧安沒見過這種粥,她甚至沒見過黍和糙米。
但是她喝得很大口,咕咚咕咚地往嘴裡咽。
喝完之後,寧安才終於有力氣問出一串問題:
“這是在哪?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
女孩把寧安喝空的碗拿回來:
“這是我家,我去山上采藥的時候在山腳下看見你了,我就借了個板車把你推回來。我是這的村民,你叫我豆子就行。”
寧安重複了一遍:“豆子?”
寧安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有人叫豆子?
可豆子姑娘也重複了一遍:“嗯我叫喬豆子,就是剛才碗裡那個豆子。”
“那這是什麼地方,哪個州?”
豆子:“是解州。”
寧安覺得解州聽得耳熟,但沒想起來是哪。
“豆子,多謝你救我,我得走了,我家人還在等我,你救我的恩情我之後一定會回報。”
寧安剛起身,結果頭暈無力,又坐回床上了。
寧安:……
豆子:“你身體還沒好,不休息幾日肯定走不了。你叫什麼呀?你家近麼?我可以找人問問,幫忙捎個口信。
寧安猶豫了一下:“我叫秦襄,我家在長安外邊的村子。”
她原本的名字是慕容襄,隻是在宮中很少有人會叫她的名字。
豆子一聽,憂心道:
“長安呐?那有點難,長安那邊打仗,很多人都跑了,沒人敢去那邊。而且,長安離著也不近,秦姑娘你一個人怎麼去呢?”
寧安沉默了。
她現在沒有錢沒有馬。
寧安:“那我借點錢糧,自己回去?”
這下豆子沉默了:
“……我們村子沒人有那麼多錢糧可以借。”
寧安再次看了一圈茅草屋的環境,對豆子的話毫不懷疑。
茅草屋裡幾乎沒有什麼家具,隻有些陶盆陶罐和風一吹就散的茅草。
寧安剛醒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躺在牛棚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缺點,寧安不聰明,但是她心大,她不消沉放棄。
寧安:“那要不,你能不能先收留我幾天?讓我想想辦法。我找找我身上還有什麼能換錢的東西。”
寧安開始搜羅自己身上的東西。
很遺憾,什麼都沒搜到。
她的錢和槍在黑店的時候就被人摸走了。
寧安這下真的有點頹喪了。
豆子說:“其實你身上的衣裳要是洗乾淨了應該能賣些錢,但可能不夠你回長安。”
寧安驚喜:“這也能換?”
她身上的衣服都穿舊了,沒想到還能換錢。
寧安請豆子幫她找身衣服,她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
“那就賣了吧,換點錢就算不夠回長安,至少能吃幾天飯。”
寧安覺得豆子家窮得大概是沒法多養一個人的,自己的飯食還是得靠她的這身衣服。
寧安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牽動了臉上,她抬手一抹,黏糊糊的。
豆子拉住她的手:“彆抹,你傷口裂了,我給你敷了點草藥。”
寧安:“我想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樣。”
估計自己的左臉應該挺嚇人吧,走外邊說不定會被人當成女山匪。
豆子搖頭。
寧安:“沒事,我承受得住,我臉上的傷是為保命才受的,挺值的。”
豆子還是搖頭:“我家沒鏡子。”
寧安尬笑:“啊,哈哈,那更好了,不用看更好……”
寧安換上了豆子給她找的一身衣裳,有點短,勉強湊合穿。
她的外衣已經破了,但是豆子在外衣上比劃著:“下半段是爛了,不過上半段還可以賣。”
等豆子整理寧安脫下的裡衣時,臉上出現驚呆了神情。
“秦姑娘,你是不是富貴人家的小姐?”
豆子在寧安的裡衣袖口上摸到了小顆的珍珠,居然整齊地繡了一串。
豆子想不到這得家裡有多少畝地才能富到在袖子上繡珍珠。
寧安:“呃……我家以前很富貴,但是打仗之後麼,也算是家道中落吧,這都是以前的衣裳。”
“這麼小的珍珠也可以賣錢麼?”
豆子:“當然可以!”
寧安麻煩豆子幫她把這些都賣了換錢,而且分了幾顆珠子給豆子,說謝謝她的粥和草藥。
豆子不肯要那麼多,隻紅著臉收下了一顆珠子,覺得自己厚臉皮占了人家大便宜。
“這些珠子我數好了,十八顆。隔兩日我就去附近的幾個鎮上尋當鋪分彆賣了,免得被人盯上。”
寧安看豆子握著小珍珠那鄭重其事的樣子,也下意識點點頭。
寧安:“你家人呢?我住在這,你家長輩同意麼?”
她剛問,就聽見一陣咳嗽聲。
“我奶奶醒了。”豆子趕緊跑去隔壁的茅草屋了。
寧安跟著走出了茅草。
她一走出去,就看見遠處大片的湖泊。
周圍有不少茅草屋,家家戶戶沒有院牆,隻有低矮的柵欄圍一圈。
湖邊和茅草屋外,有烏壓壓一群又一群的人彎著腰在勞作。
不是在種地,不是在收割,而是把雙手陷入挖好的水坑裡。
那水麵泛著鐵鏽般的暗紅。
吹來的風中有鹹濕味。
寧安微愣。
解州。
她想起來了。
解州鹽田。
那一片彩色的湖水是鹽湖。
這裡所有人都是鹽戶。
……
長安城外,閒雲莊。
幾人正在商討。
“我們現在一切照計劃進行,糧食和兵器都足夠,但——”
慕容棣的語調微轉,
“今日又清點過一遍,我們食鹽 恐怕不足以供應大軍消耗太久。之前夏日在路上遇到洪澇時,損失了不少食鹽。”
郝仁凝眸:“這個時候不好買鹽。官鹽運不過來,私鹽價高,良莠不齊。”
蘇知知:“附近最近的鹽田在哪?反正現在這麼亂,官府沒人管,我們可以直接去找鹽戶收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