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棣幼時不明白這個道理,直到有一日被人蓄意推倒撞在石頭上。
從此拿癡傻作為保命符。
“他們今日可傷著你了?”裴姝放下貓,拿乾布擦去慕容棣鬢邊的水珠。
“沒有傷著,孩兒假摔了兩下而已。”
慕容棣說得很輕鬆,坐到榻上拿出本書來看,
“剛好可以早些回來,清靜點看書。不會的地方,母妃也可以教孩兒。”
裴姝走過去,拉過慕容棣的胳膊。
慕容棣想躲,沒躲成。
袖子被卷上去,白皙的手肘上有一片淤青。
慕容棣低聲道:“母妃,不礙事的,一點都不疼。”
裴姝輕輕按了一下淤青處,慕容棣嘶了一口氣。
“還說不疼?在母妃麵前彆逞強。”
裴姝翻出藥膏來給兒子塗上,順便給兒子出主意:
“今晚給你做兩個墊子,綁在你手肘和膝蓋,可以護著點。”
“再要麼,你下回直接倒地下裝暈倒,裝哭,彆真傷著自己。”
慕容棣:……裝哭還是有點難的。
他轉移話題:“母妃,今日寧安問張太傅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是誰,我覺得張太傅可能想起二舅父了。”
慕容棣出生那年,裴家被流放了,他沒有見過裴家人,但是聽母妃講過關於裴家的許多事情。
“提起外祖家的時候,母妃好像都不難過。聽宮人說,徐家最近出了事,徐才人天天哭著要尋死。”
裴姝給兒子上好了藥,又抱起貓來:
“母妃當然難過啊,難過到生你的時候去鬼門關走了一遭。”
裴家舉家被下獄時,裴姝驚得早產,血浸透了床褥,差點一屍兩命。
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後,還未出月子,就跪在了禦書房門外。
慕容棣仰頭看著母妃,見她眸中還是平靜一片。
“可難過有什麼用?你外祖他們不管在天上還是地下,肯定都希望我們母子平安。”
“我們裴家人就算被打碎了骨頭也還能撐一口氣,斷不會輕生。你舅父姨母若還在世,定然也會儘力活下去。”
活著才有機會洗冤雪恨。
裴姝陪著兒子走到書案邊,給兒子教習功課。
“好了,給母妃看看,你這篇經義的注解。”
慕容棣坐直了背,懸腕握筆,在紙上寫下清晰俊逸的小字。
日光從窗邊湧進,將院中老槐樹的枝影投在書頁上。
字裡行間,如同活生生地長出了一棵樹。
在隱匿的一角,冬儘春來,生生不息。
……
儀鳳宮。
皇後正挑選著宮中新進的布料,天氣漸熱,該讓尚衣居準備做夏衫了。
冬嬤嬤給皇後揉著肩,瞧著最前頭宮女手上的一匹流光紗:
“這紗穿在娘娘身上定然好看。”
皇後看了一眼,似是不滿意:
“本宮年紀大了,穿不得這般豔麗的顏色了,給祁才人那等十六七歲的姑娘穿還差不多。”
冬嬤嬤笑:“娘娘年輕著呢。”
皇後也笑:“年輕什麼過幾年等齊兒娶親成家,本宮該做祖母了。”
她所生的大皇子慕容齊已經出宮開府了。
太子慕容禛從禮和殿過來:
“兒臣參見母後。”
皇後招手讓慕容禛過來坐下:
“禛兒學了半日,累了吧?喝盅甜湯潤潤喉。”
冬嬤嬤端來透亮的白玉盞,裡麵盛著紅棗燕窩羹。
慕容禛喝了一口甜湯:“母後,禛兒不累,下午還有騎射課。”
皇後心疼兒子勞累:“母後讓人晚上燉參湯給你補補。”
慕容禛喝了湯,隨口說起今日在禮和殿慕容棣摔倒的事情。
“三皇兄比我們年長好幾歲,為何還同我們一起念書?”
冬嬤嬤將慕容禛喝過的玉盞收下去:
“旁人哪有太子殿下這般聰慧,早學十年也追不上殿下。”
皇後聽見慕容棣的名字,眼中立刻浮現裴姝傾國傾城的臉:
“你三皇兄小時候也機靈的,但運道不好,摔傷了腦子。”
皇後說得很惋惜,眼中卻毫無惋惜之色。
她是禦史大夫杜煜之女,十七歲就入主後宮。
她和裴姝是一同選秀入宮的。
這些年來,帝後二人頂多隻能算相敬如賓,慕容宇的體貼情意從來沒有給過她。
裴姝當年是長安郎君們求而不得的貴女,一入宮為妃就占據了慕容宇的寵愛。
她生的大皇子和淑妃生的二皇子都是個扶不起的,小時候都沒有慕容棣聰慧。
可如今不一樣了。
她生的四皇子是太子,裴姝生的慕容棣是個傻子。
她依舊是正宮皇後,裴姝不過是個深宮棄婦。
“皇上駕到——”
內侍的通報聲在殿外響起。
皇後眼中劃過驚喜,帶著太子起身相迎。
“臣妾參見皇上。”
“兒臣參見父皇。”
豐神俊朗的慕容宇闊步走進,他來和皇後吩咐端午宮宴的事情,看見慕容禛時,嘴角上揚三分。
慕容禛的長相和性格都不是皇子中最像慕容宇的。
但六年前欽天監說天有祥瑞之象,來年福星下界。
慕容宇將次年的年號由永嘉改為昭慶。
昭慶元年,多地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的確是大吉之年。
恰好那時候皇後生下了四皇子,慕容宇甚為喜愛,立四皇子為太子。
“你們母子在說什麼?”慕容宇在殿內主位坐下。
慕容禛:“父皇,兒臣在同母後說今日禮和殿的事情。”
慕容宇掀開茶盞蓋:“有什麼趣事,說來給朕聽聽。”
皇後神色有幾分不自然,遮掩著將話題帶過去:
“皇上,不過是孩子們之間一些瑣碎之事。”
慕容宇隻看著太子:“禛兒,說。”
慕容禛便將上午慕容棣摔倒的事情又說了一遍,但他沒有說是被慕容銘絆倒的,隻說慕容棣不小心。
慕容宇聽後,嘴角的笑意散去了。
“皇上,禛兒這孩子心善,擔心三皇子摔傷了,才同臣妾提到此事。”皇後解釋。
慕容宇麵色還是不大好,心中升起幾分煩躁:
“既然如此,就讓太醫去看看。”
皇後恭順:“是,皇上。”
慕容宇此刻沒了心情,放下茶盞,想出去走走。
“皇上才來就走麼?可是有何事要吩咐臣妾?”皇後見人要走,往前跟了兩步。
慕容宇眉眼閃過不耐之色:“下次再說,朕想起來禦書房還有些奏折未批完。”
皇後見留不住皇上,隻能失落地躬身道:
“臣妾恭送皇上。”
慕容禛走在慕容宇身側:“兒臣也要回東宮了,同父皇一起走。”
慕容宇頷首。
父子倆的身影消失在鳳儀宮。
皇後看著慕容宇坐過的位置,心裡空蕩蕩的。
“冬嬤嬤。”
“娘娘,奴婢在。”冬嬤嬤繼續給皇後揉肩膀。
“把這些顏色亮的紗料分去今年新進的幾個美人宮中。”
皇後嘴裡念了幾個後妃的名字,而後指著角落裡灰撲撲的兩匹布料,
“剩下的那兩匹就給明惠宮吧。”
她麵上覆了一層寒霜:
“另外,賜兩盅甜湯給他們母子,讓他們少出來惹人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