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論鹽(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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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賀府。

賀三郎的日子一如既往地悠閒。

他在自己院中畫一幅空穀幽蘭圖,八角祥雲硯台邊,擺著一碟細白如雪的鹽。

畫上顏色未乾時,賀三郎取了一些鹽灑在蘭草圖上,可以形成晨間露珠的效果。

賀三郎畫畫時喜歡用鹽,尤其是在畫風雪雨露時,添上真實的肌理感和層次感。

他用的鹽也是市麵上少見的精製細鹽,比尋常人家食用的鹽還昂貴許多。

賀三郎沉浸在閒情雅致中時,賀庭方正眉頭深鎖。

紫銅香爐內,輕煙嫋嫋升起。

賀庭方在書房內來回踱步:

“嶺南那條線這麼多年沒出事,為何這次被禦史查到了?”

戶部尚書付遷肥胖的身軀擠在太師椅內,臉色也不好:

“李瓊不知收斂,尋常做的那些勾當被人捅出來告了,又遇上鄭明堂那個較真的,順藤摸瓜查出了私鹽之事。”

“再加上顧景那個油鹽不進的老東西也在潯州任刺史。”

賀庭方走到窗邊,雙手負於身後:

“那銀子去向何處?”

大瑜販私鹽一事屢禁不止,朝中官員亦有彼此勾結,私下以此牟利。

賀庭方和付遷兩人已經暗中運作了十幾年。

私鹽利潤高,每年都能帶來可觀的進項,眼下少了嶺南這條線,今年的進項要少許多。

付遷皺了一下肥大的鼻頭:

“鄭明堂他們沒找到,我們的人也沒尋到。八成是李瓊藏下來想給自己留個家底。”

賀庭方冷笑一聲,眼神如鷹:

“他有那個胃口把銀子吞了,那也得有機會花。”

“此事報回京,皇上必然會嚴查各地私鹽,你讓揚州那條線近日停手,先避避風頭。”

付遷兩手交握,眉間有幾分不安:

“李瓊若是挨不住審,將我們這頭透露了,鄭明堂和顧景定然會追查到京城這邊。”

賀庭方眸中幽幽:“那就讓他閉嘴。”

皇城。

綻開的月季花比宮牆還紅。

慕容婉的裙擺拂過花瓣,衣裙上仿佛也沾染了一抹花色。

慕容銘走在旁邊打著哈欠。

兄妹兩人走在去禮和殿的路上,途中見到幾個內侍拖著一個褲子上都是血的人匆匆而過。

慕容婉看見了,隻當做沒看到。

母親說過,宮中的事情不能多問。

但慕容銘總是會被這些事情吸引目光,盯著人家血紅的褲子看。

“皇伯父打人板子了?”

慕容銘很訝異,他印象裡皇伯父是很和藹威武的人,一點也不像會打人板子的樣子。

慕容婉小聲道:“彆管。”

“阿銘、婉兒。”太子慕容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慕容銘兄妹齊齊行禮:“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

慕容禛抬手,掃了一眼被內侍拖走的人。

“父皇這兩日因私鹽一案不悅。”

除了潯州,其他地方也查到了官商勾結販私鹽之罪,皇上怒不可遏。

一國之主不悅時,身邊常常有人要見血。

慕容銘撓著頭:“什麼私鹽案?”

慕容禛沒有解釋。

但禮和殿上,張太傅也提起了私鹽案。

“近日朝中查出潯州長史勾結鹽販,屢販私鹽。皇上下令嚴查各地,在青州、越州等地也都查出官民販私鹽之事……”

“私鹽一事屢禁不止,鹽戶藏私鹽,鹽販運私鹽,百姓買私鹽,官場護私鹽。”

慕容銘難得沒睡覺,但聽了半天更迷惑了。

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為鹽折騰這麼多事,不就是菜裡放的那點東西麼?有什麼好稀罕的?

張太傅儘量用淺顯的語言繼續解釋:

“官鹽價格高,私鹽價格低,便有百姓買私鹽。”

“官鹽價格雖高,但鹽稅重,鹽戶入不敷出,為尋利潤便會賣私鹽。”

“各位殿下如何看此事?”

寧安公主傲氣道:“我父皇賞鹽給全天下百姓,讓他們彆去買私鹽不就行了。”

張太傅:“…公主可知宮中存鹽幾何?天下百姓多少?”

慕容婉也覺得沒什麼難的:“把那些販私鹽的人抓住,狠狠罰一頓,家人連坐,讓他們以後不敢。”

張太傅的目光看向慕容禛:

“太子殿下?”

慕容禛思前想後:“此次潯州鹽案是巡按禦史查出的,往後朝廷多派禦史督查各地,防患於未然。”

張太傅點頭,轉身卻垂下眼簾掩住目中的失望。

坐在最後麵的慕容棣一直縮著肩膀,低頭沉默。

不夠。

刑罰與督查不夠。

官需讓利於民。

……

“讓朝廷少收點錢,把官鹽便宜點賣給大家就好了。”

蘇知知咬了一口西瓜,紅瓤裡都是充足的汁水。

五月,天氣將將進入仲夏時節。

黑匪山的第一批西瓜熟了,村民們推了一小車的西瓜送來白雲縣給蘇知知一家。

休沐回家的日子,一家老小坐在涼棚下吃西瓜,阿寶撲扇著翅膀帶來陣陣涼風。

大家聊著聊著,就講到了鹽案,郝仁給蘇知知和薛澈解釋了一番。

蘇知知脫口而出:“隻要朝廷彆收鹽戶那麼多錢,也彆收百姓太多錢,大家不就不會買私鹽了嗎?”

薛澈把嘴裡的西瓜子吐在手帕裡,不同意:

“朝廷要是沒錢,國庫空虛,那像我爹那樣戍守邊疆的將士就沒有軍餉了。”

蘇知知放下西瓜皮,擦擦嘴巴:

“為什麼非得百姓和將士吃不上飯?不能讓長安城那些用國庫錢的人少用點錢麼?”

薛澈想到長安貴人們奢靡的做派,小臉嚴肅:

“宮中貴人們未必肯。”

“那就換一批人去宮裡做貴人。”

蘇知知此言一出,除了埋頭啃西瓜的孔武外,院中幾人都看著她。

郝仁、伍瑛娘還有秦老頭相視一眼,他們沒人教過蘇知知這種話。

但蘇知知說得這樣自然。

薛澈臉色大變,趕緊去捂蘇知知的嘴:

“不能說,這是大逆之言。”

蘇知知扒拉開薛澈的手,眉毛一揚:

“你做我小弟,我就不說了。”

“不行。”

薛澈兩隻手都捂上了蘇知知的嘴。

蘇知知繼續扒拉薛澈的手。

兩個人鬥氣一般,站起來你推我,我推你。

蘇知知狡猾地往後退了一步,引得薛澈往前推了個空,腳下沒站穩,身子往前傾倒。

“你——”

蘇知知也沒想到薛澈會往前摔倒,於是用自己身體去擋。

可是她沒注意腳後跟貼著台階, 上身往後一栽,跟著薛澈一起摔在地上。

摔成一團時,蘇知知的牙撞到薛澈的臉。

蘇知知捂著牙吸氣。

薛澈揉著被撞紅的臉。

伍瑛娘和郝仁過來把兩個孩子扶起來。

伍瑛娘:“鬨什麼鬨,摔傷沒?”

蘇知知麵色坦然道:

“沒摔傷,就是剛才咬到阿澈一口。”

薛澈的臉滾燙,比西瓜瓤還紅。

從來沒人咬過他呢!

他犟道:“沒咬到。”

蘇知知:“咬到了啊。”

“沒有,就是沒有!”

薛澈漲紅著臉跑回了屋子。

他把頭埋在被子裡,握緊了小拳頭。

當晚,他在手劄上顫抖著記下:

【昭慶六年五月十三,吾與知知論鹽。

知知啄吾麵,吾之清白不複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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