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初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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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姝朱唇未啟。

可她腦海中有個粉裙的少女跳出來,對著樹上的少年喊:

“薛玉琢!我才不要你墊背。我可看見你上次就從樹上摔了。”

少年臉上劃過一絲尷尬,而後笑意明朗:

“上次是意外,這次不會了,你信我。”

他眼中儘是真誠,伸出的手掌幾乎湊到裴姝眼前。

裴姝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在將將觸及到那少年指尖的一刻——

枝葉、花朵、少年都消失了。

一切色彩褪去,仿若轉瞬而逝的煙花,煙消雲散。

唯餘一棵枯死的槐樹。

“喵——”懷裡的黑貓叫了一聲。

裴姝低頭抱著黑貓,輕柔地撫它背。

“初九,乖。”

黑貓叫初九。

其實不論白貓黑貓,裴姝在宮中養過的每一隻貓,都叫初九。

裴姝剛養這隻初九的時候,初九還很小,喜歡亂跑。

但最近初九病懨懨的,沒什麼生氣。

初九病了好一段時日,之後就一直無精打采的。

那段日子,裴姝母子在窩在宮中裝病,說沒休息好,又染了風寒。

太醫來看過,也隻說是心神不寧,氣虛血虧導致的。

裴姝當然知道不會有大礙。

在宮中十幾年了,她清楚皇後杜茹的手段。

不會下劇毒,暴斃會引人猜疑;

也不會日日下藥,時間長了容易露馬腳

但杜茹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在藥膳中加點東西,讓人身體不適。

那些東西似毒非毒,用銀針都測不出來。

初食隻會以為是小病,多幾次後就會埋下病根,身體越來越差。

這個手段不僅是針對她,對彆的後宮寵妃也一樣。

裴姝以前覺得杜茹心狠,後來覺得這手段其實隻像個陰險的孩子。

毒,卻不夠狠,不夠大膽。

一邊有害人的心思,一邊又膽戰心驚地怕多疑的皇上會察覺。

裴姝覺得若換成自己出手,大可以設計一番,給對方扣個私通的罪名,讓對方不得翻身。

哪怕事情不成,風言風語傳進了皇上耳朵裡,對方這輩子在後宮也完了。

深宮淒冷,待得人心腸都會變冷硬。

她少時見到貓傷了腿都會難過得流淚,如今再不如從前柔軟良善。

“喵——”

“喵——”

初九又懶懶地叫了幾聲。

裴姝撫摸初九的動作更輕了。

她有種熟悉的直覺,初九在和她告彆。

“初九,辛苦了。”

當日晚上,初九在裴姝裡的懷裡沒了氣息。

裴姝把初九放進一個木匣子裡,將木匣子埋進院裡的老槐樹下。

她抱著匣子的姿勢很鄭重,好像不是在葬一隻貓,而是在葬一個人。

明惠宮雖換了一批宮人,但這寂寥宮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

貼身伺候裴姝的冬月,什麼活都得乾。

大晚上,月夜星光,冬月和裴姝在樹下挖坑,埋一隻貓。

冬月挖著挖著,挖開一個之前被填過的坑。

她原本有些困倦,但在看見那個大坑的時候忽覺手腳冰涼,睡意全無。

冬月驚叫一聲,掉了手裡的鋤頭。

槐樹下的深坑裡。

堆著和裴姝手中一模一樣的匣子。

許許多多。

……

宮中今年的荔枝宴布置得很漂亮。

傍晚時分,宮外停了不少車馬,衣香鬢影的貴人們從馬車上下來,挨個走進宮門。

宮門口早已有女官帶著宮婢等候。

夜宴設在禦花園,園中的每棵樹上都掛了宮燈照明。

那宮燈上極有心思地畫了很多荔枝。

慕容婉的金絲繡鞋踩在平整的石板路上,腰間環佩被燈暈裹上一團濕冷的光。

慕容婉:“娘,去年荔枝夜宴也這麼好看麼?”

“去年也好看。去年是皇後娘娘操辦的荔枝宴。”

賀妍跟女兒講話的時候沒有低頭,目視前方。她今日滿頭珠翠,怕低頭就亂了。

慕容銘撥弄了一下矮枝上掛的荔枝宮燈:

“那今年不是皇後娘娘辦的麼?”

賀妍:“今年皇上體恤皇後娘娘辛勞,命淑妃娘娘辦的。”

慕容婉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寧安公主的身影。

寧安公主是淑妃的女兒,怪不得她前兩日會帶著荔枝去王府,原來是為了炫耀這個。

不遠處,寧安公主端坐在淑妃身邊,母女倆都笑得光彩照人。

皇後娘娘和太子慕容禛也來了。

慕容禛看著和往常沒什麼不一樣。

皇後娘娘雖然在笑,可氣色不是很好。

“娘,我去跟太子和寧安打招呼。”慕容銘掙脫了賀妍的手。

賀妍則牽著慕容婉去拜見皇後和淑妃。

要同皇後和淑妃見禮的人很多,走過去還得排隊。

在慕容婉前麵的恰好是三皇子慕容棣。

“三皇子。”

慕容婉覺得有點晦氣,很敷衍地叫了一句。

她有一段時日沒見到慕容棣了,聽說慕容棣生病了。

慕容棣回頭,還是縮著肩膀,耷拉著腦袋,磕磕巴巴地回:

“郡主、王、王妃。”

等到慕容棣給皇後和淑妃行禮時,皇後神色淡淡的,隻揮手免禮。

淑妃笑得很親和,還叫慕容棣上前:

“本宮許久沒見到三皇子了,三皇子真是生得越來越俊了。”

“聽寧安說,前些日子,恭親王世子不留神將你絆倒了,你可摔傷了?”

慕容棣忙道:“沒、沒傷著沒傷著。”

淑妃似笑非笑地看向賀妍:

“七王妃,三皇子真是有容人之量。”

孩子可以不懂事,但大人不可以裝無事。

賀妍當即上前請罪道:

“娘娘,是妾身管教無方。”

“銘兒,還不過來向三皇子賠禮。”

慕容銘正和慕容禛玩,不情不願地過來,拖長聲音:

“三皇子恕罪,我下次不會了。”

慕容棣還沒說話,淑妃又嗔笑一聲,怪賀妍小題大做:

“七王妃也真是,這麼緊張作甚?本宮也不過是關心三皇子,多嘴問一句罷了。”

皇後肅著臉開口:

“好了,孩子們打鬨而已,彆為了此事壞了氣氛。”

賀妍扯出笑:“皇後娘娘、淑妃娘娘說的是。”

她轉過身,眼中陰冷。

什麼關心三皇子?

真關心就不會過了這麼久問,還在眾人麵前特意提起。

淑妃分明是故意要給她難堪。

今日月色稀薄。

厚厚的雲層遮住月華。

明亮的宮燈在席麵上投出層疊的人影。

等所有賓客都落座後,慕容宇在眾人注視中緩步走到上首位置。

絲竹聲起,舞女翩躚。

今年的酒和糕點中都加了荔枝,入口都是荔枝的清香。

慕容宇飲了一口酒,目露讚許地看了眼淑妃:

“淑妃有心了,這酒不錯。”

“皇上,這不是臣妾的主意,是寧安想到的。”淑妃掩唇。

寧安公主端著酒杯走到慕容宇麵前:

“父皇,兒臣敬父皇日日康健,笑口常開。”

“好,寧安說得好,是父皇的好女兒。”慕容宇笑嗬嗬地舉起酒杯。

皇後將這父慈女孝的一幕收入眼中,再看看淑妃如花的笑顏,心中鬱氣越積越多。

也就隻有在這個時候,皇後忽然很希望裴姝在場。

若裴姝在,哪裡輪得到淑妃得意?

可裴姝品級不夠,今日不在場,往宴中望去,隻有和裴姝相貌相似卻蠢鈍如豬的慕容棣。

酒過三巡。

重頭戲終於來了。

宮婢端上數個小碟子,每碟上麵放一顆荔枝。

荔枝都是又小又青的,但眾人都連聲謝恩,仿若得了珍稀的賞賜。

眾人都在享用荔枝時,忽聽席尾處有一人醉醺醺地高聲道:

“這荔枝不好,還沒淩雲公子畫的荔枝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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