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黑山食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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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夏夜,無處不燃著一團隱形的火。

燒得人肺腑灼熱,心境難平。

慕容宇在寢殿內,飲了兩碗冰鎮的茶水,胸中的火氣沒有減去半分。

他是帝王,是九五之尊,真龍天子。

區區一個臣子竟敢當眾對他口出狂言。

宋延斥罵的時候,慕容宇仿若在他垂垂老矣的身上看見了裴定禮的影子。

裴定禮當年就是如此過分。

他口中雖不像宋延那般吐出汙言穢語,卻比宋延還令人厭惡。

當初,慕容宇剛登基,不善處理政事。

裴定禮每日事無巨細地問他,考他。

他略有思考不周之處,裴定禮就一臉肅穆地勸誡:

“皇上可知,一句戲言便會讓黎民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為君者,當以民為先。”

他若是反駁,裴定禮就愈加勸諫,甚至跪下。

好像顯得他是個無能昏庸之君,而裴定禮是忠直難得的肱骨棟梁。

他明明是天子,天下都為他所有,萬民都臣服於他腳下,他有何不可為?

他後來不過是想多建幾座行宮,裴定禮竟敢搬出先帝的名頭斥責他:

“荒唐奢靡,驕奢淫逸,絕非賢主所為!”

裴定禮一向是如此大膽,仗著自己的元老身份,忘了誰是君誰是臣。

裴家世代有清流之名,不少朝臣對裴定禮信服有加。

他啟用扶植賀庭方,讓賀庭方與裴定禮形成抗衡之勢。

裴定禮被告發私通敵國時,他想借此機會讓裴定禮吃點苦頭,再把他貶去偏遠之地。

可最讓他憤怒的是,他才將裴定禮下獄,第二日就有百官上書為裴定禮求情。

第三日,文武官員跪在殿前,求皇上三思明察。

第四日,長安城的文人學子聚在皇城門口,要為裴家討公道。

大瑜是他慕容家的天下,可這些昏了頭的文人信裴定禮多過信他。

他如何能坐視不管?

慕容宇召來他最信任的青陽道長,青陽道長卜算一卦,竟道:

“卦象有異,天下氣運落於裴氏,裴氏後人,必攪亂乾坤,傾覆朝綱。”

慕容宇看著百官學子呈上的文書,對青陽道長的話深信不疑。

裴家顯赫如此,得人心如此,將來必成大患。

那一刻,慕容宇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裴家的威脅,決心鏟除裴家。

那年他二十三歲,登基八年,第一次用強勢手段鎮壓官民。

朝野內外,有膽敢為裴家開脫的,一同視作謀逆之罪。

這一回,裴定禮在獄中,無人能夠在慕容宇身邊阻攔。

也是從這一年,慕容宇才真正嘗到身為帝王的至高權力。

裴家被流放前夕,男丁皆被灌下絕嗣藥,不得誕後。

過了幾年,聽說恭親王府的裴璿懷孕時,慕容宇亦不能容忍,再次下手。

聽聞裴璿身亡,慕容宇的心才落地。

至此,除了深宮中的裴姝,裴家在世上,再無後人。

想到裴姝,慕容宇的心思浮浮沉沉。

此時正好路過乾陽宮外的槐樹,慕容宇想起初見裴姝時,她就是站在這棵槐樹下。

眉眼疏疏淡淡,碧色的衣裙沉穩如湖麵。

槐樹依舊高大,槐花已經開過落儘了。

槐樹背後忽然傳出動靜。

王內侍及侍衛立刻護到慕容宇身前:

“大膽!何人敢驚擾聖駕?”

槐樹後走出一個女子窈窕纖細的身影。

那身影因畏懼而瑟縮,像斷了菟絲花一般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臣妾因白日遺失了帕子,故而來尋,未料及驚擾皇上了。”

慕容宇掃了一眼,沒認出是誰。

王內侍在一旁道:“皇上,這是祁才人。”

王內侍記人記得準,心裡也通透著。

這祁才人大晚上的尋帕子,還非尋到乾陽宮附近,這打什麼算盤都不用猜。

慕容宇臉上也出現不耐,想命人將祁才人押走。

可他將開口時,夜空烏沉沉的雲朵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開。

雲破月出,輕紗般的月光落下。

祁才人眼尾沾染了清冷的月色,竟有三分像裴姝當年站在樹下的神情。

慕容宇呼吸一滯,抬起她的下巴:

“你叫什麼?”

祁才人受寵若驚,臉頰又泛起一層薄紅:

“回皇上,臣妾閨名祁馨月。”

慕容宇的眼神落進女子的眼底,宛如沉入湖水。

…………

盛夏的日子轉眼就被太陽曬得蒸發了。

八月,天氣微微轉涼。

潯州白雲縣裡,新開了一家食肆。

在市坊的西南角,位置說不上好算不得差,但菜的量足味美,價格實惠。

白雲縣不大,口口相傳,店裡的口碑就傳了出去。

因此店裡生意很不錯。

就是這食肆的名字取得有點奇怪:

黑山食肆。

原本蘇知知想取“黑匪食肆”這個名字,但這名字實在是一聽就沒人敢進。

伍瑛娘就改成了“黑山食肆”。

門口一麵酒旗,一麵寫著“酒”,一麵寫“黑山”。

柳山長和邱夫子今日閒暇出門采購筆墨,正好路過黑山食肆。

邱夫子道:“明枝,前幾日我聽說這家食肆味道不錯,我們嘗嘗?”

許多小店店內汙垢油氣有一片,柳山長因而很少在小食肆進食。

但今日的確餓了,而且還聞到飯菜香味,便頷首:

“略食一二可矣。”

店麵不大,裡麵統共也就擺了四、五張食案。

柳山長進去,意外地見四處打掃得都很乾淨,桌椅地麵一塵不染。

窗台上擺著幾個陶罐,插著幾株茉莉,淡香怡人。

窗台側邊掛了一塊大模板,上麵列出了菜名和價格,有的還配了簡單的圖畫。

“明枝,你看。”邱夫子驚訝地指著身後的牆麵。

後邊的牆上居然掛了畫,還有題字。

畫上是雞鴨魚塘,田間風光,風雅意趣,賞心悅目。

柳山長點頭,對這小食肆添了幾分好感。

一個老頭,肩上搭條巾子:

“兩位客官想吃點什麼?”

邱夫子一看這老頭,年歲已高,而且隻有一隻耳朵。

他都想問,誰家虐待老人,把殘疾老人逼得出來跑堂謀生了?

而且他很懷疑著老人家能不能聽清楚菜名。

他慢慢地說了幾個菜名。

結果那老人家嘴裡飛快地重複一遍:

“羊湯麵、炒葵菜、紅燒魚,好嘞,客官稍坐,馬上上茶水!”

邱夫子:???

老人家往後走,掀起簾子去了後廚。

簾子再掀起來的時候,冒出的卻是兩個冰雪可愛的孩子。

蘇知知提著茶水,薛澈端著茶碗,兩個人來幫忙上茶。

書院開學了,他們倆平日都在念書,休沐時若是無聊了,就來店裡幫幫忙。

“柳山長,邱夫子。”蘇知知和薛澈端著茶水過來。

柳山長和邱夫子也沒想到會看見自己的兩個小學子:

“你們二人怎會在此?”

蘇知知把茶水放下來:“這是我娘開的食肆呀。”

薛澈把碗擺好:“學生閒暇時來此幫忙。”

柳山長問:“郝村長夫婦呢?”

蘇知知坐在了柳山長對麵:“我娘在後廚做菜呢,我爹今早買菜買錯了,把嫩豆腐買成了老豆腐,正被我娘數落呢,等會就出來了。”

邱夫子:“方才那位老人家可是你家親戚?怎不在家安享晚年?”

蘇知知:“是我爺爺,我爺爺說他還不老,家裡太悶了,還不如出來做事。”

說話間,後廚有一道身影閃出去,帶起一陣風。

那是孔武出去送人家預定的外食了,他跑得快,送到人家裡時,飯菜熱得都還跟剛出鍋似的。

薛澈已經去後廚告訴了大人,不一會兒,薛澈就帶著郝仁出現了。

郝仁朝著柳山長和邱夫子走來:

“柳山長、邱夫子,多謝二位平日在書院關照知知和阿澈,兩位今日的酒水菜色不必結賬。”

柳山長不接受:“孩子在書院那是書院的事,吃飯歸吃飯,兩碼事。”

郝仁也不再勉強,額外送了兩個小菜,而後坐下來陪柳山長和邱夫子聊天。

談到這牆上畫作時,郝仁神色溫和:

“這是在下和兩個孩子一時興起畫的,難登大雅之堂。”

畫上有幾隻雞在覓食,有兩隻畫得憨態可掬,惹人喜愛。

蘇知知指著畫上兩隻雞:

“這隻肥點的是我畫的,瘦一點的是阿澈畫的。”

柳山長和邱夫子都道有趣。

菜上齊後,郝仁不打擾柳山長吃飯,帶著蘇知知和薛澈坐在門口的櫃台後邊。

郝仁現在是食肆的掌櫃兼賬房先生。

他一邊算賬,還一邊給兩個孩子出算術題:

“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也日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幾日相逢?”1

薛澈思考了一下,拿著筆在紙上寫寫算算。

蘇知知不用算:“讓阿寶把它們吃了,直接在肚子裡相逢。”

郝仁揚起唇角:“知知這算一個方法。”

他偏頭看著薛澈:“那如果不讓阿寶吃,它們要打洞幾日?”

薛澈算出來了,試著問:“第三日相逢?”

郝仁含笑點頭。

店內五張桌案都坐滿了人,其中有一桌忽然大聲歎:

“李兄啊,你怎麼就沒多存點貨?宋家倒了,上等鬆煙墨翻了數十倍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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