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靜女其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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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肅殺,朱紅宮牆內卻還姹紫嫣紅一片。

花落了,便換一批,永遠有開不儘的珍花異草。

就如同宮中永遠有嬌嫩如花的女子新獲恩寵。

近來宮中聖眷正濃的是祁才人,竟被皇上連寵了好幾日,賞賜了不少寶物。

月秀宮。

祁馨月對鏡梳妝,麵若粉桃。

一把烏黑長發披在腦後,襯得脖子上的紅痕鮮明。

祁馨月目光瞄到那一抹紅痕,臉上染了羞意。

那是皇上兩日前寵幸她時留下的,她皮膚白嫩,還未完全消下去。

王內侍捧著個小盒子來了月秀宮,笑得滿臉褶子:

“姝美人,皇上賜了墨錠給您。”

“多謝皇上,有勞王內侍了。”

祁馨月微愣,還有點不習慣這個新稱呼。

皇上剛晉升了她的位份,由才人到美人,還賜了她一個“姝”字。

於是她就變成姝美人。

因為她初承恩寵那一夜,皇上掐著她的下巴,深邃的目光在她眉眼逡巡:

“靜女其姝,你容色姝麗,朕賜你‘姝’字。”

姝美人得了皇上誇讚,嬌羞應下:“臣妾多謝皇上。”

可有一點她想不太明白。

皇上每次召幸她時,都要她帶上麵紗,隻餘一雙帶著三分出塵清冷的眼睛。

床榻間每每沉淪不可自拔時,他都會去吻她的眼尾,深情繾綣地在耳邊喚她:

“姝兒。”

姝美人不過二九芳華,來世間十幾年也未曾有過情郎。

皇上器宇軒昂,英氣凜然,能被皇上這樣寵愛,姝美人禁不住一顆芳心淪陷。

前日她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月秀宮的墨不好用,散淡無光,沒想到皇上竟然記得如此小事。

姝美人小心地接過盒子,讓宮婢打賞了來送東西的內侍。

待王內侍走後,宮婢笑道:

“美人,皇上對您真是上心,疼您疼到心窩子裡了。這後宮恩寵獨您一份呢。”

“休得胡言,此話若讓旁人聽了去怎好?”

姝美人輕斥了一句,可聲音嬌嗔,眼中的甜蜜和驕傲快要溢出來。

多虧她當時大膽行險招,主動去了乾陽宮外與皇上“偶遇”,否則哪有讓皇上對她一見傾心的機會?

王內侍從月秀宮出來後,在宮道上走了沒幾步,碰見淑妃帶著寧安公主走來。

王內侍側身避讓行禮:

“淑妃娘娘、寧安公主。”

雍容華貴的淑妃披了件蜀錦大氅,看一眼王內侍,又看一眼不遠處的月秀宮。

她臉上泛起笑,笑得溫和又端莊,卻不達眼底。

寧安公主沒看明白,直接問:“王內侍,你不在我父皇身邊伺候,怎麼在這?”

王內侍把身子壓得比寧安還矮:

“回寧安公主,皇上命奴來月秀宮送賞賜。”

寧安公主語調一揚:“又送?”

她已經連著幾日看見宮人端著賞賜去月秀宮了。

“寧安。”淑妃牽起女兒手,目中頗帶警示意味,“我們該走了,你皇祖母還等著呢。”

她們是在去給太後請安的路上。

母女率著一眾宮人繼續往前。

寧安公主時不時抬頭看母妃的臉色,想問什麼,又不好問。

宮中人多嘴雜,寧安一直憋到了晚上就寢前,才拉著淑妃的衣袖問:

“母妃,父皇最近都沒來瑤華宮了,總是去月秀宮,母妃不生氣麼?”

淑妃伸手摸了一下女兒的臉,這時才笑出幾分真情實意:

“氣什麼,這宮中如此多後妃,若真要氣,母妃哪氣得過來?”

“再說了,先前你父皇常來瑤華宮,難道沒有彆人嫉妒我們?”

寧安有點聽懂了,但還是不開心:

“我想父皇來看我。”

淑妃給女兒蓋上被子:“那你過兩日給你父皇送點心意,討你父皇歡心。”

“那我送什麼呢?”寧安琢磨著,可還沒想出來,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秋夜清冷。

彎月在空中立成一把刀,將飄過的流雲割裂。

淑妃從女兒殿內出來,臉上的柔情褪下,聲音同西風一般涼:

“皇上今夜又去了月秀宮?”

尤嬤嬤扶著淑妃跨過台階:“回娘娘,皇上今日在禦書房過夜,並未召姝美人侍寢。”

“姝美人?”淑妃喉間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

笑聲帶著諷刺,還有兩分悲涼。

狗皇帝。

裴姝人都還沒死呢,他也好意思賜彆人“姝”這個字?

淑妃:“惠婕妤那邊最近如何?”

尤嬤嬤伺候著淑妃卸去釵環:“娘娘,明惠宮那邊沒什麼動靜,還是老樣子。”

淑妃:“天冷了,這些日子你盯著點,莫讓宮裡那些捧高踩低的蠢人少了明惠宮的炭火。”

尤嬤嬤:“是,老奴記著。”

淑妃對裴姝的感情很複雜。

有嫉妒,又有同病相憐的感慨。

她見不得裴姝過得好,更見不得裴姝過得不好。

她見到裴姝就會想起年少時酸澀的感情。

淑妃是朝中兵部尚書秦嘯的孫女,本名秦蓉,與鎮守西北的薛家是遠房表親。

薛家老夫人還在世的時候,秦蓉見到她還得喚句“姨奶奶”。

而見到薛府的大公子薛玉琢和二公子薛玉成時,她會掩藏住心裡的悸動,故作不在意地喊一句:

“薛表哥,薛表弟。”

秦蓉永遠也忘不了,有一年上元節,薛老夫人讓薛玉琢來接她和祖母去曲江池畔的芙蓉閣賞燈。

她和祖母站在池邊,長身玉立的薛表哥踏月而來,踩碎了一地清輝:

“玉琢來遲了,望姨祖母和秦表妹見諒。”

秦蓉的心都快順著花燈飛起來了。

薛表哥在她眼中成熟高大,矜貴勇武,正是她想象中夫婿的模樣。

後來,她再有一日去薛家,想偷偷去看薛玉琢練武,可去了後,竟看見在人前穩重端莊的薛表哥在爬樹!

薛表哥爬上樹後,笑得春風滿麵,對著院牆的另一頭喊:

“裴嬌嬌,你要不要看下雪?”

他踩上在樹杈上,像個幼稚莽撞的孩子一樣用力搖槐樹,樹上的槐花撲簌撲簌落下,好似下了一場大雪。

淋得少年衣擺上滿是雪花。

秦蓉眼裡也下了一場雪,忍著眼淚離開,回到家才大哭。

她知道薛玉琢口中的“裴嬌嬌”是誰。

隔壁裴府的大小姐,裴姝。

她在心中把裴姝視作情敵,還忿忿地想過,以後裴姝和薛表哥成親的話,她絕不赴宴,也不送禮……

可世事弄人,她和裴姝最後都進了宮,嫁了同一個男人。

她心裡憋著一股氣,自入宮開始就與裴姝爭寵。她做了淑妃,裴姝做了惠貴妃。

但沒過幾年,裴家出事,裴姝在宮中境遇一落千丈。

裴姝拖著剛生產完的身子跪在乾陽宮外,漫天大雪飄下,蓋得她仿若一夕白頭。

宮內人來人往,無一人為她駐足,無一人為她求情。

而乾陽宮的大門也從始至終沒有為她打開。

淑妃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也是從那一日她就看明白了,什麼盛寵聖恩都是假的。

皇上口中的情真意切,不過是一時興起,哪裡抵得過前朝的明爭暗鬥?

淑妃暗地命人去照看著剛出世不久的三皇子。

後來聽說有一年明惠宮的炭火被克扣了,她便想法子將此事傳到慕容宇耳邊,等慕容宇敲打宮人。

淑妃捫心自問,自己不算個好人,這些年為了在宮中站穩腳跟,也使過不少手段。

可唯獨對裴姝,她狠不下心來,連她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麼。

尤嬤嬤扶著心神已經飄遠的淑妃在床邊坐下:

“娘娘,月秀宮那邊不管麼?可要動手?”

淑妃回過神來,躺在床上長舒一口氣:

“不急,且看看再說。”

來一個姝美人給慕容宇嘗嘗新鮮感也好,省得儀鳳宮那位成天盯著自己這邊。

“若皇上再去月秀宮幾次,有人比我先坐不住。”

淑妃嗤笑一聲。

入宮十幾年了,她清醒了,裴姝清醒了。

可儀鳳宮的人卻還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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