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為何要造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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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匪山的優良作風是不輕易殺人。

而最可怕的,也恰恰是這一點。

除了之前像仇冥那種可能會引來朝廷官員注意的人,被抓到的惡人要麼貢獻給官府,要麼留在山上當苦力。

這些作惡多端的人會像牛馬一樣一直勞作,流儘每一滴血和每一滴汗,受儘折磨,直到累死。

他們甚至不會有逃跑的機會,哪怕忍受不了自殺了,死後也會被扔去林中做餌,死無全屍。

黑匪山欣欣向榮,生機勃勃,但它依然有它的殘忍和血腥。

這一點,張大壯兄弟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會充分體會到。

而眼下,其他上了山的流民們隻覺得自己走了天大的運氣!

山上點了燈火,照得四處亮堂堂的。

夥房裡飄出濃鬱的肉香和米香。

他們按著村民們的指示,每人端著一個大碗去夥房窗口排隊。

魏大栓祖孫到了窗口,把碗伸過去:

“多謝,多謝。”

一個女子輕鬆拿著碩大的鐵勺給他們舀粥:“粥喝完了可以再排隊來領。”

那是白米粥,煮得軟爛濃稠,還放了甜糯的地瓜。

魏七低頭就想喝,卻見麵前又伸出一個鐵勺,往他的碗裡加了一勺醬黃瓜。

再然後又是一勺,蓋了一塊紅燒肉!

“爺爺,今日是過年還是過節了?”魏七滋溜溜地大口喝粥。

魏大栓也咕咚咕咚地把粥往肚子裡灌:

“今天能活下來就是過節!”

村裡沒有那麼多桌椅,大家也不講究,直接坐在地上吃。

有人發現張大壯兄弟不在了,沒覺得奇怪,反倒舒了一口氣。

總算能安心點吃飯了。

等吃完了飯,流民們都摸著圓滾滾的肚皮打飽嗝。

郝仁走上前,對所有人道:

“各位,在下是良民村的村長郝仁。在下知道各位背井離鄉,一路來到嶺南多有不易。

但既然來了我們村子,決定在我們這落戶籍,也算與我們良民村有緣。”

“在我們村,隻要願意乾活,就有飯吃,有衣穿。”

流民中有人問:“那我們有工錢嗎?”

郝仁搖頭:“現在要供這麼多人吃飯穿衣,沒有工錢,以後村裡產業做大了才會有工錢。若是不滿意的這一點,可以今夜休息一晚後明早離開。今晚的這頓飯,就當是我們村結善緣請的。”

魏七聽了很驚喜,扭頭對魏大栓小聲說:

“爺爺,要是天天有這種夥食,包吃包住日子也比以前強啊。”

魏大栓疲憊的老花眼觀察了四周一圈。

“阿七,我們留下來。”魏大栓給了孫子一個安心的眼神。

吃完飯後,流民被帶去山泉邊擦洗身子。

擦洗完後分成男女兩隊,被分彆帶到幾個大倉庫臨時安置下來。

現在是夏日,天氣熱,也不需要厚重的被褥,倉庫打掃乾淨就可以住人。

兩側的窗子打開來,山風吹過,裡麵也不悶熱。

等大家躺下之後,問題來了。

嶺南多蟲蟻,尤其是夏日。

嗡嗡嗡的蚊子飛來,眨眼就在裸露出的皮膚上叮一個大包。

虞大夫和花二娘帶著蘇知知和薛澈來給大家送艾草。

在倉庫門口點燃艾草,煙霧可以很有效地驅趕蚊蟲。

雖然煙霧有點嗆,但總比渾身被叮麻了好。

蘇知知一天到晚都精力充沛,抱著艾草在前麵跑:

“誰跑的最慢誰當小弟!”

薛澈本來不想跑,但是聽見這句話後,身下的兩條腿不受控製地邁開了:

“你比我先跑的,贏了不算數!”

他嘴裡這麼喊,腳下倒是越跑越快。

薛澈自己都沒意識到從哪天開始的時候,他可以毫無顧忌地痛快跑步了。

他以前明明多走幾步路都覺得累。

蘇知知跑到一個睡滿女子的倉庫門口:

“嬸嬸姐姐們,我們拿艾草來了。”

蘇知知把艾草放下,後麵跑來的薛澈也喘著氣來了。

兩個人都跑得額頭出了汗,臉上紅紅的。

蘇知知頭上的小花苞發髻都鬆散了一點。

倉庫裡的婦人們本來在陌生的村莊過夜,都有點緊張,害怕夜裡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危險。

但看見兩個冰雪可愛的孩子抱著艾草跑來,精神稍微放鬆了些。

有個睡在門邊的瘦弱姑娘站起來,走過來幫蘇知知整理頭發:

“你看看,頭發都跑亂了,姐姐幫你紮好。”

她的手臂和手指都很細,紮頭發的動作熟練又靈巧,十指翻飛,眨眼間就幫蘇知知整理好了頭發。

蘇知知乖乖地站著不動:

“我娘也說我老是跑亂頭發。等我再長大一點,我就要自己梳頭發了。”

重新紮好的發髻圓圓的,像個小包子。

一滴眼淚砸在上麵。

給蘇知知紮頭發的姑娘咬著唇,眼淚直直地從往下墜。

她有個妹妹,又笨又可愛,總是纏著她紮頭發。

眼前的小姑娘說以後長大會自己梳頭發。

可是自己的妹妹死在了路上,連墳都沒有一座,再也長不大了。

她捂著嘴不想發出聲音,卻哽咽得一聲比一聲厲害,連眼皮都皺得發顫。

蘇知知張開手抱住了她,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

倉庫這一刻很安靜,很多人都紅了眼。

薛澈心裡堵了一塊石頭,悶得發慌,他開口問:

“黔中那邊為何要造反?如果不造反的話,你們就可以好好過日子,不用這樣流離失所了。”

他以前在京城,雖無父母,卻錦衣玉食,從未親眼見人間疾苦。

他的問題一出口,屋內有幾個紅眼的嬸子猝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為什麼造反……”

她們嘶啞地笑得伏在地上,以手握拳捶地:

“男娃娃問得好啊……”

“無飯可吃,無衣可穿,無藥醫病,哪裡有好日子?這樣的日子,誰人不反?”

“我們家裡老母幼兒餓死,憑什麼那些狗官奸商享富貴日子?”

“他們也該一起下陰間,誰都彆好過……”

哭聲和笑聲在倉庫裡一點點蔓延。

薛澈隻覺得心口堵著的那塊巨石被耳邊的哭聲撞得粉碎,連身體都因這種無言的衝擊而顫栗。

無飯可吃,無衣可穿,無藥醫病。

他知道民間有疾苦,但第一次見證這樣赤裸裸的傷痛和無望。

花二娘和虞大夫在門外聽見了動靜,沒有進去打擾,隻是幫忙點燃了薛澈放在門口的艾草。

煙霧飄進倉庫裡。

朦朦朧朧的,像溫柔和緩的夢境。

哭聲和笑聲小了下去,逐漸響起了呼嚕聲。

蘇知知和薛澈從倉庫裡走出來,臉上都沒有笑容。

夜空繁星漫天。

有無數雙眼睛凝視大地。

分開前,薛澈忽然扭頭對蘇知知說:

“知知,你說的對。”

蘇知知:“什麼對?”

薛澈:“有的人不會做官,就該換一批人做官。有的人做不好貴人,就該換一批人去做貴人。”

蘇知知也不記得自己隨口說過的每句話,但她想起了書院裡學過的一首詩:

“春種一粒粟,

秋收萬顆子。

四海無閒田,

農夫猶餓死。”1

童稚的聲音被夜風吹散。

倉庫角落裡躺著的魏大栓,在一片呼嚕聲中翻了個身子。

麵朝牆壁,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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