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天可為地(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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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這邊有望書閣,男賓那邊則有臨水軒。

臨水軒裡,小姑娘們的畫作被展開掛起,男子們在畫前來回走動。

同女眷那邊一樣,看見人家姑娘畫得好,就記在心裡,等會兒設法在人群中遠眺瞧一眼模樣舉止。

若看見自己女兒或妹妹的畫,那可就要向身邊人誇耀一下。

畫作有許多,一層樓掛不下,還有的畫掛在二樓。

有人從二樓開始看,有人從一樓看。

慕容循同方才行酒令的人一起,從一樓入口處一幅幅地看過去:

“女子的畫果然還是筆法細膩些。”

“畫中可見些小姑娘的心思,有幾分可愛。”

他們看畫時說出的誇獎,像是在誇孩童。

不期待看見什麼大作,隻說些好聽話。

直到他們走到一幅畫技精湛的畫作前,腳步頓住了。

畫上以細筆勾勒出五株杏樹,枝乾虯曲,樹皮紋理清晰,皴擦細膩。

杏花以雙鉤填彩法繪出,花瓣用極細的墨線勾勒輪廓,內填淡粉與淺白,花蕊以藤黃點染,栩栩如生。

枝頭棲息著兩隻彩蝶,翅翼用淡彩渲染,纖毫畢現,與盛開的杏花形成動靜對比。

一行人都看見了畫上的落款。

是恭親王府的衡陽郡主慕容婉所作。

“此畫筆走遊龍,線條行雲無滯澀之感,筆意從容,落墨有章。好啊!”

“這可比我家郎兒畫得好多了。”

“何止比你家郎兒好?比你畫的都好!

有人對慕容循道:“早就聽聞衡陽郡主善丹青,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慕容循向來疼愛女兒,此時言辭中也頗帶幾分得意:

“幾位過獎了,小女今日畫得倉促,若時間充裕,還能畫得更好些。”

他們在慕容婉的畫前稱讚再三才移步。

慕容循等人剛上二樓,就見好幾人都圍在角落的一幅畫前議論紛紛。

“此畫當真是哪家女兒所作?”

“不像啊……”

慕容循笑:“什麼畫這麼稀奇?我們也去看看。”

身邊人道:“再稀奇怕也比不上衡陽郡主的畫。”

他們從人群縫隙望去,視線落到那幅畫上。

幾人一下就啞了聲。

畫卷上,朝陽初升。

數棵杏樹參天而立,樹冠上繁盛的杏花和天邊蒸騰的雲霞交融在一起,遠遠地化作一團粉霧。

像花開在了雲中,也像雲霞下長出了樹。

粗壯的樹乾從雲間延伸到地麵,地下錯節盤桓的根莖居然被畫了出來。

那樹根蜿蜒盤曲,深深地紮進地下,然後豪邁地向四麵八方延展而去,幾乎和樹冠一樣大。

這幅畫裡,杏花樹成了天地相連的通道。

慕容循看了又看,覺得這畫根本不像小姑娘的畫。

這樣磅礴大氣的畫法,應當是男兒畫出的才對。

“這是在看什麼畫?”

張太傅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他在家休養了幾日,喝了幾碗川貝母粥,嗓子好了許多。

因為和老國公還算交好,因此收到帖子後也來了。

大家對張太傅都甚是恭敬,讓出了一條路。

張太傅見到畫後,顯然眼中露出意外之色。他目光定定地看著畫,忽然道:

“勞煩將這畫倒掛過來。”

樓上伺候的侍婢依言將畫取下,上下倒轉,重新掛了上去。

眾人疑惑地看看張太傅,再看看倒掛的畫。

倒掛的杏花圖上,杏花樹長在雲霞中的樹冠變成了根,雲霞變成了染了霞光的土地。

而龐大的根莖則反過來變成了樹冠,空空的沒有花葉,似冬日的一棵枯樹。

天變成了地。繁花變成了枯木。

畫倒過來後,其他人才看見一行原本倒寫的小字:

【天可作地,地可為天。春來冬去,冬蘊春暉。】

“這——”觀者愕然,不知該如何評價。

不知道該說好還是不好。

因為太出格,太特彆了。

京中沒有任何一個畫師會這樣教,沒人會畫得這樣……天馬行空。

屋內寂靜了片刻。

有人看見畫上落款處寫著黑山府蘇知,因而詢問:

“不知這蘇姑娘是哪家閨秀?”

一直站在賞畫人群中的郝仁開口道:

“是在下的獨女。”

郝仁唇邊有壓不住的淺笑,眼裡都是身為父親的自豪。

知知從小跟他畫畫,細節的筆法、技巧是他教的,可是畫麵的布局和內容從來都是知知自己的風格。

她理解的虛實相生和彆人眼中的虛實相生是不一樣的。

小時候畫的是魚上天,鳥鳧水,現在年紀稍大一點,在不拘一格的路上越走越遠。

張太傅:“好一個‘天可作地,地可為天’!”

“天地相通,冬春往複。蘇姑娘彆具慧心,實令我等耳目一新。”

人群後邊,慕容銘和賀文翰隨意瞄了兩眼蘇知知的畫,不屑地撇撇嘴。

好個屁。

什麼天地,什麼慧心。

不就是一棵樹畫兩頭麼?他們也能畫啊。

慕容銘和賀文翰在樓上樓下晃悠,對這些畫根本不感興趣。

那些女子畫得再好又怎麼樣,有的說不定是個醜八怪呢。

誰願意娶一個會畫畫但是長得醜的姑娘?還不如直接看那些女子的畫像。

“那畫真的被送過去了?”慕容銘小聲問。

賀文翰:“送過去了,這會兒她說不定在哭呢。”

慕容銘笑得幸災樂禍。

本來他們還想過畫春宮圖的,但是畫技實在差,畫不出來。

賀文翰說,如果畫春宮圖的話,肯定一展開就會被發現,然後立刻收走,賓客們根本沒機會看到,畫了也白畫。

於是慕容銘畫了一隻凶惡的老虎,小小地寫了蘇知知的名字,讓所有近看賞畫的人都知道蘇知知有多凶惡。

他們也討厭袁采薇,但是思量再三還是沒敢寫袁采薇的名字,因為他們有點怕袁將軍提著槍的樣子,估計能掀翻了整個府邸。

看完了畫,也快到了開席的時候。

今日杏花宴就設在杏林外,離男女眷兩邊都不遠。

這也是老國公夫婦精心安排的流程,先讓雙方看畫,記住自己心中有意的作畫者。

接著,就可以在宴席上趁機看對方的模樣,看是否有眼緣。

老國公帶著一眾人去杏林外設好的食案邊落座,老夫人那邊帶著女眷也到了。

男賓這邊麵上大多愜意釋然,而女眷的麵色都不大好。

老夫人直接吩咐侍婢:“將恭親王世子和賀家小公子請來。”

男子們不明所以,隻有老國公哈哈笑道:

“莫不是世子和賀小公子畫作太過出色,大家都想一睹風采?”

提到畫作,老國公問:

“不知黑山府的蘇姑娘是哪位?”

袁采薇、蘇知知還有顧青檸正坐在一起說話,聽見老國公問起,蘇知知主動道:

“晚輩是蘇知知。”

老國公附近的人都將眼角餘光投向蘇知知。

老國公見蘇知知眉眼伶俐,笑道:“我們方才看見你的畫,彆具一格,令人印象頗深。”

張太傅德高望重,就坐在老國公旁邊的食案,開口問:

“幾年不見,蘇姑娘風姿更勝。老夫看了畫,想問蘇姑娘是如何想到在畫中以天為地的?”

大家聽見蘇知知答道:

“因為人在土上走,所以土是地。雲在天上走,那對雲來說,天就是地。天地倒轉,不就可以互換麼?”

張太傅又問:“那蘇姑娘如何想到將冬景藏於春畫之中?”

蘇知知:“因為有些樹到了春天也還是冬天的樣子。我隻是畫了一棵春天沒有長葉開花的樹。杏林中有兩棵就是這樣。”

老國公想到杏林中的園景,頷首:“杏林中的確有兩棵枯樹,今年春來未生發。”

人人都畫花開之景,畫那些開得最豔的樹,他們一時沒想到會有人把枯樹也畫進去。

張太傅看向蘇知知的目光多有讚許。

他很久沒見過這樣的後輩了。敢想,敢說,敢下筆。

郝仁將這一幕收入眼中,眉眼和緩,輕輕地笑了。

然而笑了一半,唇角僵住。

因為慕容銘和賀文翰已經被侍婢請到了老國公夫婦麵前,同時一幅畫被展開。

一幅杏花圖上,樹下是一隻猥瑣病弱的肥貓,樹上是騰飛的猛虎。

一些男子看見了畫上內容,一時摸不著頭腦,隻覺得滑稽。

慕容銘和賀文翰被請過來的時候心中就有些慌亂,看到那幅畫的時候,臉色陡然一白。

“恭親王世子與賀小公子關於這幅畫,可有什麼想說的?為何要這樣畫蘇姑娘?”

國公府的老夫人語氣帶著幾分寒意。

她已經把收畫卷的侍婢叫過來一一查過問過了,這畫就是從他們倆手中收來的。

慕容銘和賀文翰卻已經想好了,反正沒證據,沒寫名字,打死也不承認。

慕容銘:“我沒見過這幅畫,不知道畫的什麼。”

賀文翰:“晚輩不明白要說什麼。”

“你們還裝!”袁采薇急得想過去揍人,被袁夫人按下了。

伍瑛娘坐在席中,遙遙地與郝仁交換了一個眼神。

不承認不要緊,他們要對這樣兩個蠢貨下手,多的是辦法。

賀妍施施然開口:“袁姑娘,我兒說了不知道,你為何再三汙蔑?難道袁家如此不將我恭親王府放在眼中?”

袁采薇咬唇。恭親王妃扣一頂帽子下來,她擔不了。

袁夫人:“恭親王妃言重了,采薇也隻是說出猜想,究竟如何還是等老夫人查清楚。”

老夫人將收畫卷的侍婢叫過來。

其中一位侍婢道:“回老夫人,這畫卷是婢子從恭親王世子手中收的,因畫卷背麵好幾處洇墨,所以婢子記得。”

慕容銘厲聲打斷:“本世子沒見過你,你少來汙蔑,敢詆毀本世子,你有幾條命?”

老國公看懂了怎麼回事,沉聲道:“老夫府上的下人還輪不到彆人來管。”

那侍婢雖有些害怕,但還是穩著語氣道:“婢子隻是說出實情。”

但慕容銘和賀文翰依舊不承認。

蘇知知不知從哪又拿了一支筆來,當著眾人的麵在畫卷上添了一隻大蟑螂和一隻大老鼠。

她一邊畫一邊說:

“我老家在嶺南,陰溝渠裡有很多蟑螂和老鼠。今天在背後耍詭計的人就像陰溝裡的老鼠和蟑螂一樣,在臭水溝裡很自負,可是被揪到明麵上來的時候,也會嚇得逃跑。”

蘇知知筆尖下的大蟑螂和老鼠正好在那隻病貓爪子下麵,隨時要被拍死的樣子。

慕容銘聽得實在刺耳,覺得蘇知知把自己比作那些蟲鼠太惡心。

慕容銘瞪了一眼蘇知知:

“有人這樣畫你,肯定是因為你自己平時作風惡劣招人恨,說不定自負的是你。”

蘇知知:“我怎麼自負了?”

慕容銘嗤笑:“你一個女子把自己化成飛虎,寫自己如虎添翼,難道不是自負麼?”

蘇知知聽見慕容銘這句話,一下子笑了。

女眷中一些人看向慕容銘的眼神也立刻變了。

老國公夫人冷冷道:

“世子既然說從未見過這幅畫,如何知曉上麵那隻飛虎是蘇姑娘後來添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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