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裡的空氣早被雷火灼得滾燙,九金雲能聽見自己血液在耳中轟鳴的聲響。
她與南華背靠背而立,掌心相抵處傳來他皮膚下骨骼的溫度——那溫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卻,因為他整條右臂已透明如冰雕,能清晰看見血管裡流轉的紫色雷紋,像被凍住的閃電。
“東華那老匹夫的弑神槍淬了魔種怨氣。“九金雲咬著牙揮出蓮花劍,金紅劍刃劈開東華刺來的槍影,餘光瞥見玄霄倒在牆角的身影——他胸前的血洞還在滲著黑血,顯然中了蝕骨釘。
她喉間發甜,不是因為傷,是急的:“你天命枯竭到肘彎了,還硬撐什麼?“
“撐到魔種鎮住。“南華的聲音像淬了霜的青銅,可九金雲知道他在撒謊。
他另一隻手結的雷印在發抖,九重天雷的威壓震得密室梁柱簌簌落灰,可那威壓裡裹著他刻意收斂的虛弱。
三百年前雪夜,他也是這樣,明明傷重到咳血,還把她護在金蓮池中央,說“九兒怕冷,我替你擋著“。
慧娘的蝕骨釘又至。
七枚黑釘在頭頂盤旋如惡鳥,九金雲旋身揮劍,金焰裹著蓮花香撞碎其中三枚,剩下四枚擦著她鬢角釘進牆裡,在青石板上鑿出四個焦黑的洞。
慧娘倚著斷裂的房梁笑,鬢間珍珠步搖隻剩半串,“鳳族女君果然了得,可你看看塔底——“她翹著染丹蔻的指甲往下指,“鎖魂鏈斷了七根,魔尊的怨氣正順著地脈往上爬呢。“
地裂般的轟鳴突然炸響。
九金雲腳下的青石板裂開蛛網紋,有黑氣從裂縫裡湧出來,像活物般纏上她的腳踝。
那氣帶著腐屍味,她皺眉用金焰一燒,竟滋滋冒起青煙——這不是普通魔氣,是被封禁了千年的魔尊本源!
“他們引魔種蘇醒,為的是借這股怨氣破金蓮天池的結界。“南華突然開口,透明的手指掐住她後頸,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
他的體溫更冷了,冷得九金雲想起三百年前他替她擋下誅心箭時,心口那片正在凝結的冰,“慧娘藏了後手,東華的弑神槍能引魔,蒼翎“
“蒼翎在這!“
翼族首領的暴喝從頭頂傳來。
九金雲抬頭,正見蒼翎振開玄色羽翼,遮天蔽日的風刃如暴雨傾瀉,將慧娘的蝕骨釘陣攪得七零八落。
他尾羽上的金斑泛著冷光,顯然用了全力:“本王早看出天族不安分,你們拖住東華,我去拆了慧娘的法壇!“
話音未落,慧娘的袖中突然飛出一麵青銅古鏡。
鏡麵蒙著血鏽,照出的影子扭曲如鬼,九金雲剛要揮劍,那鏡麵突然爆出刺目黑光——是往生鏡!
她瞳孔驟縮,想起古籍裡記載:此鏡能吸魂煉魄,專破真神本源。
“九兒!“南華的雷盾及時罩住兩人。
紫電與黑光相撞,爆出刺耳鳴響,九金雲被震得撞在他懷裡,聽見他胸腔裡傳來骨裂聲。
她抬頭,正見他額角滲血,透明的手臂上爬滿細密的裂紋,像要隨時碎成星屑。
“天命枯竭到這份上“她聲音發顫,伸手去捂他的傷口,卻被他反手扣住手腕。
他指腹蹭過她腕間的鳳族金紋,眼底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慌亂:“彆分心。
那鏡子是衝著你來的,他們要你的本源來養魔種。“
九金雲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南淵古籍閣翻到的殘卷。
鳳族金焰可焚儘世間汙穢,若用真神本源祭煉,能催開千年不謝的淨世金蓮——而金蓮天池下鎮壓的,正是魔尊的魂魄。
慧娘要的不是她的命,是她的本源,是用鳳族之火點燃金蓮,再借金蓮之力引出魔尊殘魂!
“原來如此。“她低笑一聲,金焰在掌心騰起,燒得蓮花劍嗡鳴。
她望著慧娘得意的臉,突然明白對方為何留手——他們需要她主動燃燒本源,否則強行抽取會毀掉金焰的純粹。“你猜,我是會如你所願,還是“
“還是先燒了這破鏡子?“南華替她說完。
他的天雷引突然暴漲三寸,紫電裹著金焰劈向往生鏡。
鏡麵爆出刺目血光,卻在觸及雷火的瞬間裂開蛛網紋——原來慧娘根本沒護住法器!
九金雲心中警鈴大作,正要拉南華避開,卻見東華的弑神槍從背後襲來,槍尖凝聚的黑霧裡,浮著玄霄的半片魂魄!
“玄霄!“九金雲驚呼。
那抹魂魄正被黑霧絞碎,玄霄的臉在黑霧裡忽隱忽現,嘴型分明在喊“小心“。
她想衝過去,卻被南華拽得更緊。
他透明的手臂突然爆發出驚人力量,將她整個人護在身後,天雷引化作千道紫電,直接劈碎了那杆弑神槍。
“噗——“南華噴出一口黑血。
九金雲這才看見,他後背插著三根蝕骨釘,釘子上的倒刺勾著他的神骨,每動一下都帶起血花。
原來剛才慧娘的攻勢全是虛招,真正的殺招藏在東華的槍裡!
她眼眶發酸,金焰不受控地暴漲,將周圍的黑氣燒得乾乾淨淨。
“夠了。“慧娘的聲音突然變了調。
她踩著滿地碎瓦走近,往生鏡在她掌心滲出黑血,“看來得用強的了。
帝君,你說鳳族女君燃燒本源時,是先碎魂還是先焚骨?“
九金雲突然感覺腳下一空。
地麵的裂縫裡湧出更多黑氣,纏上她的腰、她的肩,像無數隻手要將她拖進地底。
那黑氣裡有魔尊的怨毒,有千年的不甘,還有慧娘的法力波動。
原來這地脈早被他們動了手腳,鎖魂鏈斷裂根本不是意外,是他們引她入甕的局!
“九兒,聽我說。“南華突然轉身,捧住她的臉。
他的手冷得像冰,卻比任何時候都穩,“塔底有我留的鎮魔印,隻要你能撐到我布完最後一道雷陣,魔種就再也翻不了天。“
“那你呢?“九金雲抓住他透明的手腕,“你天命枯竭成這樣,布完雷陣你會魂飛魄散的!“
“總好過你出事。“他低頭吻她眉心,像三百年前雪夜那樣輕,“我欠你三世輪回,這一世,換我護你周全。“
九金雲的眼淚突然落下來。
她想起第一世,他是凡人書生,她是受傷的鳳凰,他用體溫焐暖她凍僵的翅膀;第二世,他是上仙,她是被逐的鳳族遺孤,他替她擋下天族的誅心箭;這一世,他是天命帝君,她是鳳族女君,他們終於站在一起,卻要麵對比前兩世更狠的劫。
“不行。“她搖頭,金焰在周身凝成紅蓮,“要散一起散,要活一起活。“
話音未落,往生鏡的黑光突然籠罩全場。
九金雲感覺有東西在抽她的本源,像有人拿著刀在割她的魂魄。
她咬著牙揮劍,蓮花劍卻被黑霧纏住,怎麼也掙不脫。
慧娘的笑聲像針,紮進她耳朵:“鳳族女君的本源果然純粹,等我用它催開金蓮,魔尊大人醒過來,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小情郎——“
“住口!“九金雲爆喝。
她能感覺到本源在流逝,像漏了底的水碗,可更疼的是南華的顫抖——他正用最後的力量替她擋那抽魂的力道,透明的手臂上,裂紋已經爬到了肩膀。
“九兒,答應我。“他的聲音開始發虛,“如果我撐不住你就回南淵,等金蓮池的蓮開了你看那花,就當是我“
“閉嘴!“九金雲打斷他。
她突然想起鳳族古訓:金焰焚天,以命為引。
本源燃燒的劇痛席卷全身,她卻笑了,“南華,你總說我太倔。
可你知道嗎?
我這倔脾氣,就是為了今天——“
金紅火焰從她體內爆發。
那火比之前更豔,更烈,帶著蓮香,燒得整個密室亮如白晝。
慧娘的往生鏡在火裡融化,東華的弑神槍成了廢鐵,連地縫裡的黑氣都被燒得乾乾淨淨。
九金雲能聽見自己骨骼碎裂的聲音,能感覺到魂魄在飄散,可她望著南華震驚的眼,突然覺得這樣很好——至少,他不用替她死了。
“九兒!“南華撲過來,接住她正在消散的身體。
他的眼淚落在她臉上,燙得驚人,“你瘋了?
你知不知道本源燃燒的代價?“
“知道。“她伸手摸他的臉,指尖已經透明,“魂飛魄散,再無輪回。“
“那你還“
“因為我愛你。“她笑,“勝過愛我的命,勝過愛這三界。“
南華的眼淚砸在她手背上。
他的身體還在透明,可他抱她的力道,卻像要把她嵌進骨血裡。
九金雲感覺自己越來越輕,輕得像片雲,可她知道,就算魂飛魄散,她也會記得他此刻的眼神——那是比三百年前雪夜更亮的光,是她窮儘三世,終於抓住的溫暖。
“等我。“她輕聲說,“如果有來生我還來找你。“
話音未落,她的身體化作點點金芒,消失在他懷裡。
密室裡突然安靜下來。
蒼翎的風刃停在半空,慧娘的笑凝固在臉上,連塔底的轟鳴都弱了幾分。
南華抱著空處,指尖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他低頭,看見地上有片未散的金芒,像極了金蓮池裡的蓮瓣。
“九金雲。“他輕聲念她的名字,聲音裡沒有淚,隻有刺骨的冷,“我定會查明真相,讓所有害你的人血債血償。“
遠處傳來魔種的嘶吼,可南華聽不見。
他望著掌心未散的雷紋,想起她最後說的“等我“,突然笑了。
那笑容比冰還冷,比雷還烈,像要把這天地間所有的陰謀,都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