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金雲的指尖在靈凰頸羽間微微發顫。
風裡的焦糊氣越來越重,像有人在焚燒千年腐木,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直往鼻腔裡鑽。
她望著腳下掠過的層疊峰巒,南淵的輪廓已在視野裡鋪展——可那本該漫山遍紅的鳳棲木,此刻竟泛著青灰,連枝葉都蔫蔫垂著,像被抽乾了生機。
“靈凰。“她俯身在靈獸耳邊低語,尾指輕輕叩了叩靈凰額間的金羽,“你也覺得不對,是不是?“靈凰的鳴叫聲裡裹著焦躁,原本舒展的尾羽縮成一團,每扇動一次翅膀都要抖三抖。
這是它跟著她從輪回井裡爬出來後,頭回露出這般驚惶模樣。
身側傳來布料摩擦聲,南華的掌心覆上她後頸。
他的體溫比尋常仙人低些,帶著天雷引常年淬煉出的清冽,卻恰好壓下了她心口翻湧的不安:“金焰在燒?“
九金雲一怔。
她這才察覺臂彎處的金焰圖騰正在發燙,紅色紋路像活了似的往手腕攀爬,燙得皮膚泛起薄紅——這是鳳族血脈對危險的本能預警。
上回出現這種情況,還是三百年前她獨自闖入翼族地牢,救被鎖了琵琶骨的小鳳凰時。
“慧娘選在南淵動手。“她側頭看南華,月光落在他眉骨投下陰影,“她知道鳳族祖地的靈脈封印,最怕的就是“
“魔氣侵蝕。“南華接得極快,指節在天雷引的劍柄上叩了叩。
那柄纏繞著九道雷紋的長劍突然嗡鳴,劍身上躍動的雷光映得他眼底發亮,“蒼翎帶魔修來,為的就是用魔氣衝開靈脈外的鳳火封印。
慧娘要的不是摧毀天池,是“
“是借靈脈裡的金蓮之力,為東華的天命加身。“九金雲的聲音陡然冷下來。
鳳族古籍裡有載,金蓮天池的核心靈脈,是能改寫天命的混沌源力——當年天族初代帝君就是靠這力量,才壓過了鳳族的氣運。
她攥緊腰間的鳳紋玉佩,前世被斬尾翎時的劇痛突然湧上來,“東華想當第二個初代帝君,慧娘要做幕後執棋人。“
“玄霄!“南華突然揚聲。
正駕著飛騎在左前方的玄霄猛地勒住韁繩,飛騎人立而起,鐵蹄在虛空踏出火星。
他轉身時鎧甲相撞的脆響混著風聲傳來:“帝君!“
“帶二十騎繞去南淵西麓。“南華抬手指向雲層裡若隱若現的斷崖,“那裡是靈脈封印的氣眼,若蒼翎的人從地底鑽,必然要經過。“他頓了頓,又補了句,“若遇魔修,先燒他們的引魔幡——魔修沒了法器,魔氣散得比狗尾巴草還快。“
“諾!“玄霄抱拳時臂甲擦出金鐵聲,飛騎轉了個急彎,二十道黑影如離弦之箭紮進雲層。
他的聲音裹著風飄回來:“九姑娘放心,玄霄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不讓半粒魔種沾到鳳族祖地!“
九金雲望著那隊飛騎消失的方向,喉間突然發緊。
她想起三日前在天族演武場,玄霄被南華罰跪了三個時辰——就因為他偷偷把自己私藏的療傷丹塞給她。
這個總把“屬下該死“掛在嘴邊的鐵疙瘩,原來早把她當成要護著的人了。
“到了。“南華的低喚將她拉回現實。
靈凰的鳴叫聲驟然拔高,振翅停在一處山坳前。
九金雲順著它的視線望去,隻見兩丈高的山壁上有道半人寬的裂縫,黑沉沉的像巨獸張開的嘴,縫裡滲出的寒氣裹著腐臭,凍得她指尖發木。
更詭異的是,裂縫周圍的岩石上爬滿暗紫色紋路,像血管般突突跳動——那是被魔氣侵蝕的征兆。
“慧娘。“南華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玄鐵。
九金雲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陰影裡轉出個穿月白宮裝的女子,鬢間銀簪閃著幽光,正是天族最善謀算的慧娘。
她的嘴角勾著笑,可那笑意沒到眼底,眼尾的淚痣在黑暗裡泛著青,活像滴凝固的血。
“九姑娘,帝君。“慧娘撫了撫鬢角,銀簪上的鳳紋在她指尖流轉,“我等你們多時了。“
九金雲的瞳孔猛地收縮。
那支銀簪她認得——是鳳族聖物“鳳泣簪“,三百年前隨前任鳳族女君的屍身沉入忘川的。
此刻簪頭的紅寶石泛著妖異的紅光,分明是用活人血祭過的。
“你偷了鳳族聖物。“她的聲音裡裹著金焰灼燒的劈啪聲,臂彎的圖騰瞬間爬滿整隻手臂,“鳳族的規矩,擅動聖物者,當受千日火刑。“
“規矩?“慧娘笑出聲,那笑聲像碎瓷片刮過石板,“三百年前天族屠鳳族時,你們的規矩呢?“她突然抬手,銀簪指向九金雲心口,“你以為你能護得住靈脈?
蒼翎的魔修已經在祖地底下布了百鬼噬魂陣,你那點鳳火“
“夠燒乾淨你的陰謀。“南華的天雷引突然出鞘。
九道雷龍從劍刃裡竄出,在半空炸成雷網,劈得周圍山石簌簌往下掉。
他踏前一步,衣擺被雷光掀起,“慧娘,你該記得三百年前我怎麼劈碎翼族祭壇的。“
九金雲趁機掐了個法訣。
金焰從她指尖騰起,在半空凝成一朵巨大的火蓮,蓮瓣上流轉的金光像活了似的,所過之處暗紫色魔紋滋滋作響,冒出青煙。
她能感覺到靈脈的方向傳來微弱的回應——金蓮天池還活著,正在等她去救。
“好,好。“慧娘退進裂縫裡,銀簪在石壁上劃出火星,“那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
她的話被一聲尖嘯截斷。
地底下傳來悶雷般的轟鳴,裂縫裡湧出的黑霧突然變得濃稠,像煮沸的瀝青,瞬間裹住了九金雲的火蓮。
更可怕的是,黑霧裡傳來嬰兒啼哭、婦人尖叫、老鬼嗚咽——那是百鬼噬魂陣啟動的征兆。
“小心!“南華旋身將九金雲護在身後,天雷引的雷光瘋狂湧動,卻被黑霧腐蝕出一個個缺口。
他的額角滲出冷汗,九金雲知道,這是他強行調用天雷引的代價——天命正在加速枯竭。
“沒用的。“慧娘的聲音從黑霧深處傳來,帶著說不出的癲狂,“靈脈的封印已經被魔血染透,等百鬼吸完最後一口生氣“
一聲巨響震得群山搖晃。
九金雲被震得撞在南華背上,喉間一甜,腥甜的血漫進嘴裡。
她抬頭看,黑霧裡竟伸出一隻青灰色的手,指甲足有半尺長,抓向她的麵門——那是被魔修操控的怨魂!
“金焰!“南華的聲音帶著破音。
九金雲咬碎舌尖,鮮血噴在臂彎圖騰上。
金焰瞬間暴漲,火鳳虛影從她背後衝出,一爪拍碎那隻怨魂手。
火焰所到之處,黑霧像雪遇驕陽般融化,露出慧娘扭曲的臉。
可還沒等她鬆口氣,地底下又傳來更劇烈的震動。
九金雲感覺到腳下的岩石在開裂,有什麼龐大的東西正從地底往上鑽——那氣息,比之前所有魔氣都要陰毒百倍。
慧娘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晚了,太晚了“
南華的天雷引“當啷“墜地。
九金雲這才發現他的臉色白得像紙,指尖都在發青——他為了護她,竟強行調用了九重天雷。
她慌忙扶住他,卻觸到他後背一片濕熱——不知何時,他的玄色長袍已被血浸透。
“我沒事。“南華扯了扯嘴角,伸手幫她擦掉臉上的血,“金雲,你聽“
九金雲屏息。
她聽見了——從鳳族祖地方向,傳來一聲清越的鳳鳴。
那聲音裡帶著幾分熟悉的溫暖,像極了她前世那隻總愛蹲在她肩頭梳毛的靈凰。
可靈凰此刻正守在他們頭頂,正用尾羽拍打著殘餘的黑霧。
“是金蓮?“她喃喃。
慧娘的瞳孔驟縮,突然尖叫著撲向裂縫:“不!
不可能!
它明明該被封印“
一道金光從裂縫裡竄出。
九金雲眯起眼,看見那是朵半開的金色蓮花,花瓣上流轉著細碎的星光,所過之處,所有魔紋、黑霧、怨魂都像被施了定身咒,連慧娘都僵在原地,臉上寫滿不可置信。
金蓮懸在半空,輕輕一顫。
九金雲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撞進了她的識海——是記憶,是傳承,是鳳族曆代女君守護天池的執念。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金焰能操控蓮花之力,為什麼每次她瀕臨絕境時,心口都會泛起溫暖的光。
“原來“她望著金蓮,笑出了眼淚,“你一直在等我。“
“金雲!“南華突然拽她的手腕。
九金雲這才驚覺,慧娘不知何時撿起了天雷引,劍尖正抵在南華的心口。
慧娘的眼睛紅得像要滴血,銀簪上的紅寶石幾乎要燒起來:“既然你們這麼愛管閒事,就一起去陪天池吧!“
“小心!“
靈凰的尖嘯混著金焰的轟鳴炸開。
九金雲的火鳳虛影再次衝起,撞開慧娘的同時,她揮袖召出金焰,將天雷引卷回南華手中。
灼熱的氣浪掀得眾人東倒西歪,等塵埃落定,慧娘已倒在裂縫邊,胸前的衣襟被火鳳抓出五道焦痕。
“你輸了。“九金雲走向她,金焰在指尖躍動,“慧娘,你不該動鳳族的東西。“
慧娘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
她望著九金雲身後的金蓮,眼神突然變得清明:“我早該想到鳳族的火,從來不是用來毀滅的“她的手無力地垂落,銀簪“啪“地掉在地上,“東華他還藏著“
話沒說完,她的身體就化作一團黑霧,隻餘下半塊染血的玉牌。
九金雲撿起玉牌,看見背麵刻著“天樞“二字——那是天族密庫的標記。
她剛要細想,南華突然悶哼一聲,踉蹌著扶住山壁。
她這才發現他的右手在抖,天雷引的劍柄上全是血,顯然是剛才強行召雷時震裂了掌心。
“我背你。“她蹲下身。
“胡鬨。“南華想推開她,可話音剛落就栽進她懷裡。
他的氣息滾燙,額頭抵著她頸窩,“金雲,靈脈“
“靈脈沒事。“九金雲摸了摸他的後頸,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慢慢放鬆,“金蓮醒了,它在護著祖地。“她抬頭望向裂縫深處,金蓮的金光更盛了,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慧娘的陰謀碎了,但東華“
“還有後手。“南華接得極輕,聲音裡帶著幾絲疲憊,“玄霄那邊應該已經解決了蒼翎的人,但天族密庫裡的東西“
九金雲握緊手裡的玉牌,感覺到指尖被棱角硌得生疼。
山風卷著腐葉擦過她的臉頰,遠處傳來靈凰的低鳴,像是在提醒什麼。
她低頭看南華,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蒼白的臉上還沾著血,卻依然是那副天族帝君的模樣——威嚴,克製,可又那麼真實。
“這次,我們一起查。“她輕聲說,“不管是天族密庫,還是東華的陰謀,我們一起扛。“
南華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勾住她的小指。
裂縫裡的金蓮突然綻放。
金色的光漫出來,照亮了整座山坳,也照亮了九金雲腰間的鳳紋玉佩——那上麵的紋路,不知何時與金蓮的花瓣重合在了一起。
遠處傳來玄霄的呼喝聲,夾雜著飛騎的嘶鳴。
九金雲知道,玄霄已經解決了外圍的魔修。
可她望著裂縫深處未明的黑暗,總覺得有什麼更危險的東西,正躲在陰影裡,盯著他們。
慧娘臨終前的半句話還在耳邊回響:“東華他還藏著“
藏著什麼?
九金雲摸了摸懷裡的玉牌,又看了看沉睡的南華。
山風卷起她的衣擺,金焰圖騰在臂彎流轉如活物。
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獨自在火場裡哭的小鳳凰,不再是輪回井邊被斬斷尾翎的困獸——她有並肩的人,有要守護的光。
可那黑暗裡的東西,似乎比他們想象的,更可怕。
金蓮的光逐漸收斂,山坳重新陷入黑暗。
九金雲抱著南華站起身,靈凰撲棱著翅膀落在她肩頭,用喙輕輕蹭她的臉。
她望著南淵深處的方向,那裡有鳳族祖地,有金蓮天池,有她必須守護的一切。
而在他們看不見的雲層裡,一雙泛著幽綠的眼睛正死死盯著這一幕。
那眼睛的主人摸了摸腰間的半塊玉牌——和慧娘留下的那半塊,正好能拚成完整的“天樞“。
“鳳族女君,天族帝君“他的聲音裹著魔氣,像毒蛇吐信,“你們以為毀了慧娘的陣,就能阻止天命?“他抬頭望向天際,陰雲不知何時漫過了月亮,“等東華大人取出密庫裡的東西“
“這三界,該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