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瑉的意識在黑暗中沉浮,像一片無根的浮萍。
朦朧間,她的意識似乎回到了小時候。
春日的柳絮飄落在庭院裡,年幼的她穿著藕荷色的襦裙,蹲在開滿粉色桃花的樹下,專注地看著螞蟻搬家。
“阿朝。”溫潤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帶著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謝瑉回頭,隻見身著月白色長衫的男子立在花影中,腰間的玉佩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他的眉眼生得極溫柔,眼角眉梢都染著笑意。
他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頭上一股暖意讓她格外安心,發間淡淡的墨香縈繞在她鼻尖。
“等爹爹忙完這段日子,一定會去接你。”
在他身後,是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她的頭上綁著雙髻,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卻生得格外乖巧可愛,眼角一顆紅色小痣格外靈動。
這女孩正是年幼的謝令儀。
她拉起謝瑉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來:“阿朝彆怕,以後我們可以寫信,我把謝府好玩的事兒都講給你聽。”
謝瑉小小的手掌緊緊攥著男人的衣角,說話時聲音都帶著哭腔:“我不想去寧州,我想一直和爹爹姐姐在一起。”
男子蹲下身,與她平視,目光裡滿是不舍與心疼:“乖,去寧州是為了讓阿朝學本事,我們一定會去寧州看你,你要耐心等著。”
畫麵突然扭曲,謝瑉眼前的場景化作一座深宅大院。
朱漆剝落的大門緊閉,將她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裡。春去秋來,院中的梧桐葉黃了又綠,她日複一日地坐在窗前,撫琴、寫信、看書。
她麵前的信紙堆了一摞又一摞,卻從未等到過回信。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那天陽光正好,甚至有些晃眼。
在一陣恍惚中,叩門聲打破了寂靜。
謝瑉放下手中的書,快步跑去開門。門外,身著淡青色長裙的謝令儀亭亭玉立,眉眼間褪去了兒時的稚氣,多了幾分成熟與堅毅:“妹妹,我來接你了。”
眼前的畫麵又是一陣扭曲,下一秒,熊熊烈火衝天而起,濃煙遮蔽了天空。
謝瑉看到自己穿著穿越過來那日的衣裳,謝令儀也換上了男裝,緊緊拉著她的手。
身後是官兵的喊殺聲,謝家大宅在火海中充斥著痛苦的呻吟。她們躲進後院的水塘,從狗洞狼狽爬出,回頭望去,那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已被大火吞噬,變成了一頭燃著火焰的猛獸。
“阿朝,是他陷害了我們。不,是他們!我們不能讓謝氏一族數百人白白冤死!”謝令儀攥著她的手很用力,握得她手掌生疼。
“姐姐——”
謝瑉猛地從夢中驚醒,劇烈的喘息讓胸口劇烈起伏。
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身體,確認身上還是那身女裝後,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冷汗浸濕了裡衣,黏膩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她緩緩走下床,屋內燭火搖曳,魏九嶷正斜倚在椅子上小憩。
他的鎧甲已卸下,換上了一件單薄的中衣,臉上的血汙也早已洗淨,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多了幾分難得的柔和。
謝瑉的腳步聲很輕,卻還是驚動了他,魏九嶷猛地睜開眼,漆黑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又恢複如常。
他坐直身子,啞著嗓子道:“你睡了一天一夜。”
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
謝瑉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感覺有些彆扭,飛快移開了視線。
她坐在了他對麵的椅子上,替自己倒了杯水,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輕聲問道:“李煊怎麼樣了?”
魏九嶷揉了揉眉心道:“找了府裡最好的大夫給他治療,吊著他的命,關在地牢裡嚴加看管。”
見謝瑉隻是默默點頭,神色怏怏,他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一戰雖然損失慘重,王府上下死傷無數,許多兄弟都沒能活著回來,但將李煊帶來的五千精兵儘數殲滅,隻留下了李煊和幾個重要的將領。”
他頓了一頓。
“我準備明日就讓追影帶著李煊回京城,在李家參奏的時候,來個絕地反擊。”
說到這兒,魏九嶷站起身,走到窗邊。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冷峻的輪廓。
“李家可真是好本事……”魏九嶷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這些年在鐵甲軍和宸朔王府埋下了一層又一層暗樁,這一次全被我儘數鏟除。”
他突然轉身,平日裡寒潭一樣的鳳眼裡此時居然有一絲明顯的愧疚:“那日若不是副統領突然倒戈纏住我,你也不至於……”
“不必解釋。”謝瑉擱下茶盞,杯盞與桌麵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她垂眸望著杯中遊蕩的茶葉:“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的盟友。從答應合作那天起,我就知道會有這樣的風險。”
夜風吹得燭火劇烈搖晃。魏九嶷喉結動了動,突然走到謝瑉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當我在解釋?不過是陳述事實。”
謝瑉輕笑出聲,此刻一身女裝的她看上去有著一股疏離的氣質,那張臉卻又格外明豔動人。
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她此刻看起來格外生動,魏九嶷有一瞬的失神。
她起身和他對視:“我打算這幾天就啟程去寧州。”
“為什麼?”魏九嶷猛地攥住她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灼得她生疼。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眼底翻湧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寧州現在也不安寧,你現在離開……不安全。”
“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她這話一說出來說出來的話一下子將屋子裡有些微妙的氣氛打破。
他喉嚨一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駁。
她這一身女裝過分合適,讓他險些忘了謝瑉的性彆,心裡驀然有股難以辨彆的情緒湧上來。
“……你彆忘了,皇兄現在還在通緝謝令儀。”他隻能不痛不癢地扔出這麼一句話。
“我可以易容。”
屋內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魏九嶷的指節捏得發白,卻仍死死攥著她手腕不肯鬆開。
燭火在他眼底明明滅滅,映得那雙向來沉穩的眸子泛起漣漪:“你孤身前往,不過是羊入虎口!”
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不自覺帶上了一絲怒意。
她猛地傾身向前,兩人鼻尖幾乎相觸,魏九嶷倒是始料未及,想要後退卻被她拽住領口無法動彈。
“王爺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
“當初在書房布下局時,可不是這副瞻前顧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