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嗡嗡。
嗡嗡。
凝滯的空氣被三人同時震動起來的手機打破了。
花祈夏率先移開目光低頭翻找手機,她的肩膀隨呼吸同時鬆了兩分。
喬星燦的話中信息量太大了,而他又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低姿態,令花祈夏一時間有些無所適從。
意料之內的,發消息的人是陳聆楓——
【陳聆楓:全體成員,請大家明早8點在a號禮堂集合,共同商定接下來的活動流程。】
謝共秋收起手機,輕聲:“我們走吧,祈夏。”
“祈夏!”
喬星燦有些急了,趔趄地向前兩步試圖從花祈夏口中得到一個回複,他眼瞼水紅,臉龐和嘴唇卻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褪色,邁出去的一步又訥訥收回,踟躕地,“你……”
“學長。”
花祈夏嘴裡的糖已經吃完了,吐字更清晰,嗓音中沒有過於起伏的情緒,“你說的我都聽到了,至於道歉和原諒……”
喬星燦呼吸收緊了,一旁的謝共秋也不動聲色地望著她,指尖蜷縮起來。
花祈夏垂下眼輕輕笑了聲,“還是那句話,這對我不是什麼值得刻骨銘心的事,所以說實話,我還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喬星燦眼中溢出失落,咬住了乾裂的下唇。
花祈夏:“你讓我先想一想,可以嗎。”
對麵的人白著一張臉,齒關鬆開唇瓣留下幾道殷紅的印子,喬星燦點頭:“……嗯。”
花祈夏把那張寫滿喬星燦最不可見人的狼狽的單子遞回去。
喬星燦接過時手是抖的。
她默了一瞬:“那我先回去了。”花祈夏轉身取了自己的車,和謝共秋一起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謝共秋全程沒有再給喬星燦一個眼神,柔聲地:“祈夏,起風了,冷不冷。”
“還好。”
……
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溫柔的夜色裡。
喬星燦靜靜目送她離開,過了很久,忽然急急喘了兩口氣,再也撐不住地趔趄後退幾步,頹然坐倒在了台階上。
……
第二天早上7:40,除了hadrian以外的所有活動參與者集合在了a號禮堂。
“時間過得太快了。”
黎勝南坐在舞台邊緣,腿上放著花祈夏帶來的一盒芒果乾,邊吃邊仰頭看上方的頂燈:“夏夏,一個月以前我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見麵誒。”
白鷗因為有傷,坐在了舞台樓梯那側,受傷的那隻腳卸力放在台階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沒過腳踝的厚縫白長裙,坐在鋪了紅毯的樓梯上,隻露出半段米白色的鞋跟,極富質感的布料與典雅的裙身紋路襯得她像遺落在紅土中的白玉花瓣。
聽見黎勝南的話,白鷗也讚同地點了點頭,隻是點過頭後眼中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好似有心事地一個人安靜下來。
“對啊,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
花祈夏跟黎勝南坐在一起,一邊嘖嘖感歎,一邊目光不自覺瞟向台下左側——
自打她進門,那位坐在輪椅上的少年眼睛就跟用502黏在她身上似的,讓花祈夏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偏偏等她看過去的時候,對方就倏地躲開了。
沒過一會兒又小心翼翼探過來,見花祈夏真的開始和其他人聊天不再看他了,年輕的男生又溢出委屈失落的神色。
“他這是怎麼了。”
坐在最前排評委席的聞人清和西裝革履,見喬星燦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轉頭看向右後排坐得像楚河漢界似的三個大男人:“你們誰又給他打什麼針了?”
盛修一隻手搭在扶手上,食指敲擊太陽穴,聞言眼神都懶得往喬星燦那邊投一下,翻了個白眼看向另一邊。
可惜另一邊不遠處坐著人高馬大的燕度,看得他更晦氣,乾脆眼不見心不煩,長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養神。
聞人清和詢問的目光又落在謝共秋身上。
對方長腿交疊,膝蓋上放著一疊文件正在靜靜翻閱,清冷的視線隨文字小幅度滑動,頭也不抬,“彆看我。”
“……”聞人清和最後無言望向了最邊上的那位:正撐著下巴朝台上咧嘴傻笑的主,“燕度?”
燕度因被打擾而不悅皺眉,“嘖”一聲不緩不慢直起上半身。
他漆黑的眼睛吝嗇地朝角落裡掃了一下,挑眉:“呦喂,那兒還坐了個人呢?”旋即懶散地收回目光。
“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往那兒栽了朵蘑菇。”
說完,舌尖在齒後磨了磨,冷哼:“裝模作樣。”
聞人清和捏住眉心。
燕度見他的樣子嘿地樂了:“哎我說,你這算是什麼,慈祥老師關愛問題兒童?”
“第三輪團建地點定在我名下莊園,在這之前,我有義務也有權利,確保讓正常的人進來,更重要的是——確保這是一場不生事端的團建。”
聞人清和對燕度的玩味充耳不聞,“正常”兩個字經過他口中時壓了兩分重量,沉穩的男人笑得隨和又無奈,目光一一看過這些不省油的燈——
“諸位,希望你們不要燒了我的莊園。”
“說得跟要乾仗似的。”
燕度抱起手臂脊背壓回座椅上,涼嗖嗖地:“怎麼?到時候誰還能在你的地界上打架麼。”
他幽黑的眼珠掃過閉目養神的盛修、緘默疏離的謝共秋,又與聞人清和對視,最後落在輪椅上那個對他們談話不聞不問的家夥身上。
盛修忽然睜開眼,淡聲問:“團建地點怎麼確定的。”
謝共秋也停下了翻閱的動作。
“我的公司正在開發一款新的大型互動類全息遊戲,主線劇情已經在構建中了,但是分支劇情與任務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聞人清和解釋道,“其中一條分線的場景設置就是莊園,所以我希望可以負責這次的團建,希望到時大家可以幫助我梳理這條故事線。”
燕度“嗬”了聲:“合著又把我們當小白鼠。”
聞人清和並不否認,但補充說:“這隻是我向學校提交的申請,通過與否還需要稍後各位投票決定,當然,不論最後是否成行,我都會繼續向這場活動追加投資,作為對大家的感謝。”
燕度輕佻地勾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看向前方,搖著頭長聲歎氣:“錢可真是個好東西。”
聞人清和沒有介懷燕度話語裡的尖銳,他依舊保持著謙和儒雅的風度,條理清晰:
“遊戲需要持續的優化和更新,恰如我們的活動也在不斷發展,那麼我想,既然這不是先例——”他說到這裡笑著看了盛修一眼,“嘗試一下也無妨。”
盛修懨懨掀起眼皮,“那希望你的安排會比我更好。”
聞人清和頷首:“我會儘我所能。”
噠,噠。
陳聆楓的馬蹄銀鞋跟在木質舞台地板上發出輕巧的聲響。
她今天戴了一副無框眼鏡,出現就是一道風景,恍惚讓花祈夏想起了大家在這間a號禮堂見麵的那天。
陳聆楓邊查閱郵箱邊走出後台,抬頭見到台上台下齊齊整整的一行人,眼裡閃過詫異,腳步也隨之頓了頓:“怎麼……這麼難得。”她笑了,“大家來得很準時。”
花祈夏一聽就知道,顯然陳聆楓也想到了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坐在觀眾席的幾個男人聞言左右對視,聞人清和輕笑一聲:“畢竟遲到並不是山海的校訓。”
黎勝南雙手合十,又在胸前畫十字:“希望我擔也能記住這句話……阿門。”
花祈夏聽見她的禱告,沒忍住咯咯笑出聲。
她笑得時候眼梢無意一轉,視野的邊緣就掃到了角落那個謹小慎微望著她的少年。
花祈夏嘴角笑意一頓:“……”
乾什麼呢這是。
搞得好像她是個欠錢不還的惡霸似的。
果斷一個眼神釘過去:看我乾嘛!!
喬星燦猝不及防被抓了正著,受了驚的兔子一樣目光四下躲閃,花祈夏直勾勾瞅著他,過了片刻,對方又小心抬起兩分,狼狽又委屈地怯怯望著她。
花祈夏:“……”
她狐疑地收回目光,開始真切反省自己昨晚是不是哪句話說的重了,怎麼給這人打擊成這樣了?
她罵他了嗎?
人身攻擊了?
好像沒有吧!!
應該……沒有吧。
看著對方楚楚可憐的眼神,花祈夏徹底淩亂了。
“哇夏夏。”黎勝南新奇地湊上來,皺著鼻尖:“你的眼睛裡有蚊香誒。”
花祈夏胡言亂語:“學姐,我好像失憶了。”
“唔?”黎勝南歪頭:“你忘了你的ddl日期嗎?”
“那倒沒有。”
“那你寫完論文忘了點‘保存’嗎?”
花祈夏頭發豎起來:“沒有!!!”她瞬間一身冷汗,腦海中瘋狂回憶:“沒有……吧?”
“哦。”黎勝南鬆了口氣把她睜大的眼睛“吧唧”捏上,拍拍她坐回去,“那就沒關係啦。”
台下聽不清她們兩人的對話,遠處的燕度歪歪頭看著女孩豐富的表情,黑眸中情緒愈深。
“咳咳。”
舞台上的陳聆楓清了清嗓子,喚回所有人的注意,她嗓音平穩有力:“各位,今天第二輪匹配將正式結束。”
花祈夏隱約又察覺到了喬星燦偷偷摸摸的視線,她懶得管他,轉過頭認真地聽陳聆楓將熟悉的流程又介紹了一遍。
陳聆楓用平板將幾個團建地點發到了群裡,最後簡明扼要:“詳細流程大家都清楚,我就不贅述了,不過,在確定團建地點之前,我還是那個問題——第二輪匹配已經結束,是否有人要主動退出‘lolo to lolo’活動?”
“當然。”她緊接著又說,“按照更改……優化後的規則,有意願退出活動的人可以於今晚十點之前退群,我將視你主動退出活動,ok嗎?”
聞人清和與盛修點了點頭,燕度依然是那副散漫的樣子,而謝共秋則收起了膝蓋上的文件,穿過光影望著花祈夏,沒人覺察到文件遮擋下,他大腿的肌肉繃得很緊。
黎勝南悄悄拉住花祈夏的袖子:“夏夏你千萬彆退出活動!接下來的團建聞人教授前幾天都告訴過我了,超級有趣!”
花祈夏立馬好奇:“什麼呀什麼呀什麼呀。”
“就,就是我們可以去他的莊園玩遊戲,嗯……像角色扮演那種,我也說不好,跟尋寶有點兒像。”
黎勝南殷切地:“我好期待呀夏夏,我們一起玩好不好,我從來沒玩過誒。”
花祈夏的興趣瞬間被勾起來了,她點開群裡那張歐式華麗的莊園照片,古堡般的高大建築配以廣袤的花園綠地,於是乎果斷沒什麼定力的一邊倒,各種“好好好”“去去去”。
“唉呀媽呀我還沒住過莊園呢。”她的期待欲被點燃,還不忘拉上白鷗一起,“學姐我們一起去,誒你說那地方能有天鵝和馬車不,我見電視上都是那樣演的。”
白鷗看著花祈夏興致勃勃地問她,笑得有些勉強:“我也不知道。”
台下。
燕度慢悠悠疊起一條腿,攤手:“看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
聞人清和低頭輕輕一笑,眼中滿是了然於心的睿智與通透:“公平選擇,少數服從多數。”
“少數?”燕度可不這麼認為:“她的選擇就是全部,urely,turn fro raise~”
聞人清和忽然有些牙酸,他視線移向另外兩人,又看回到燕度臉上:“恕我直言,如果這是你的愛情宣言的話。”他稍一點頭:“口吻很像hadrian”
“甭給他貼金。”
燕度頗帶著幾分嫌棄又揚眉吐氣的味道:“勃朗寧的詩,沒聽說過麼。”他故意露出狂妄的炫耀,兀自美滋滋的,“你們不懂,有人懂。”
聞人清和失笑:“你什麼時候鑽研起文學了,詩人?”
這時,一道冷然無波的嗓音插進來——
“詩人和瘋子,隻有一線之隔。”
謝共秋抬起頭,無視周圍幾人的目光。
燕度轉臉看向盛修,“他罵你是瘋子。”
盛修直接起身坐到了最前排。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白鷗身上,後者平靜與他對視一瞬,接著盛修看向激動地和黎勝南討論團建的花祈夏,眼底遊走些許複雜。
燕度抬高聲音:“我站莊園,你們呢。”
黎勝南和花祈夏當然舉雙手同意,後者沉浸在新奇的想象裡,“那麼大的地方,隻給我們十個人住嗎?我們到底要玩什麼遊戲啊?”
黎勝南:“我們四個可以睡在一起嗎,不然我晚上會害怕的哦。”
——“抱歉,各位。”
清潤動人的聲音打斷了花祈夏和黎勝南的討論。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舞台——
左側樓梯上那個緩慢站起來的女生身上。
白鷗垂著頭定了定神,開口,“我——”
除了平靜如常的盛修,所有人眼中都或多或少閃過疑惑。
白鷗單手扶在欄杆上,在燈影下她皎潔修長得像一隻優雅的鶴。
然而她接下來的話讓花祈夏一時間難以理解,身穿白裙的女生望著台階下的紅毯,從口中呼出的氣流有些顫抖,印證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很遺憾……不能再和大家繼續走下去了。”
裝著芒果乾的盒子掉到地上,石破天驚。
“我要退出這場活動。”
——
【注】:原詩為英國伊麗莎白·巴雷特·朗博寧《我是怎樣的愛你》,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