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七七對上權臣的雙眼。他的眼睛呈現出一種腐爛的金色。身軀由一條條鍍著藍色光澤的鋼管鑄成。
“權臣幫了老朽很多。他也是角鬥場的頂峰戰力之一。”
零七七不以為然。
之後,零七七開始單方麵和權臣較勁。他更加賣力地角鬥,時刻保持最佳狀態。這意味著隻要在角鬥過程零七七受了傷,他就會自我了結,重新鑄就身體。每次,他都能清楚地感知到爪子劃開喉嚨時的痛覺。血液噴灑,頭顱砸向地麵,零七七甚至能感受到大腦的震顫。
一次次的死亡經曆令零七七的精神處於紊亂邊緣。在角鬥中他開始變得殘暴,愈加接近在洞穴中那種走投無路的狀態。
零七七像往常一樣擠碎對手的顱骨,獲得勝利。他的腳踝脫臼,明明是稍微休養便可以恢複的傷,可是他卻無法忍受。零七七拖著受傷的腳走進通道,剛準備用手捅穿喉嚨,卻看到了靠在黑暗中的權臣。
富有光滑藍色光澤的軀體隱藏在黑暗中,體魄絲毫不遜色於零七七。零七七停下手上的動作,剛結束角鬥的他渾身沾滿血漬,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麵,在空曠的通道內回蕩。
“脫臼是小傷。你隻需要休養兩天。”
明明是好心勸告,零七七卻認為權臣在嘲諷自己。
“不需要。”
權臣直起身體,走到零七七麵前。他比零七七矮上半個頭,零七七很享受這種近距離下,自己能夠俯視他的感受。
“你這樣多久了?”
“什麼?”
零七七一時間沒聽懂權臣的問題。
“自我了結。”
零七七瞬間警惕起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權臣的左眼周圍鑲嵌著一塊細長的金片,很明顯的改造痕跡。
“其他生物摸不透你時刻保持最佳狀態的方法,但我知道。我很清楚每場角鬥結束後你都會撕開自己的喉嚨,任由自己人首分離。”
零七七沒有說話,死死盯著權臣。
權臣重新靠向灰暗的牆壁:“死亡是所有生物終要麵對的。也是所有生物最懼怕的。雖說所有角鬥士都抱著殊死拚搏的心態踏入角鬥場,可是真正麵對死亡時都會顫栗。包括我。”
“每當我即將斬斷頭顱時我的手都會控製不住地顫抖。血肉割裂的痛覺和麵對死亡的絕望每個生物隻需要麵對一次。僅僅是一次都被視為最恐怖的事物。但我們卻需要麵對無數次。”
“我很清楚當頭顱被砍下時的感受。每一塊肌肉都會繃緊,雙眼灼燒般痛,滲出點點液體。先是皮膚,再是肉和血管,最後是骨頭。脖子徹底斷裂,但是你還沒完全失去意識。痛覺和絕望會一直殘存,我還能聽到自己的頭撞向地麵時的悶響,聽到滅琅拉起袍子的沙沙聲。”
“我很清楚你的痛楚。或者說我們的痛楚並存。”
權臣異常平靜地描繪出反複死亡的場景。零七七卻感到無比煩躁。
“辛苦了。”
零七七疑惑地抬頭看向權臣。這時的他才意識到隻有自己在較勁。權臣根本沒把他當作威脅,反而誠心實意的安慰他。
這讓原本因為權臣的出現才不斷自我了結的零七七瞬間泄了氣。
權臣見零七七呆滯地看著自己:“沒必要為了彆人不斷承受死亡所帶來的痛苦。你現在隻需要走到醫療室,讓醫師為你接好腳踝,休息兩天。”
他見零七七一直沒有動作:“你還能走嗎?需要我陪你前往醫療室嗎?”
要是換做之前的零七七一定會覺得權臣在嘲諷他。但現在的他明白權臣根本不想與他為敵。
這份關心甚至讓零七七不知所措。他拚命想在權臣的語氣中找出挖苦,或是嘲諷的意味,但留給他的隻有輕描淡寫的慰藉。零七七在滅琅以外的生物身上尋到了憐惜。
權臣目送呆滯的零七七拖著脫臼的左腳消失在通道儘頭。
零七七走進蒼白的病房,他下意識認為自己應該捅穿喉嚨。這樣才能擁有完美無瑕的軀體,才能不斷獲得勝利,獲得滅琅的喜愛,比過權臣。
最後,零七七還是聽從了權臣的勸告。不出所料,脫臼的腳踝在休息一天後便完好如初了。短暫脫離死亡的痛苦的零七七,抱著好奇的心態在角鬥場裡尋找權臣的身影。許多天過去了,還是不見權臣。
直到一周後,零七七贏下角鬥,準備去找滅琅時突然聽到了權臣的聲音。陌生而又扭曲的聲音令零七七畏懼。他從未聽過滅琅用如此冷漠的語氣說話。房門被突然推開,零七七立刻後退一步,卻還是撞上推門而出的權臣。
零七七首先感知到的是身上濕漉漉,粘稠的血液。他看向權臣,發現權臣的臉血肉模糊,血液淌下他的胸膛,在自己身上也沾染出一片血跡。他的身體更是慘不忍睹,殘缺的肢體和被掀起的皮肉,令零七七愣了愣。
權臣似乎也很驚訝。隨即心情又沉悶下去。他側過身子,讓開一條道。就在零七七輕輕蹭過他皮開肉綻的身體時,他悄聲說了一句話。
“你想要滅琅的寵愛,儘管全部拿去。喜歡我血肉模糊的身體嗎,很快就是你的了。”
不等零七七感到震驚,權臣已經離開了。零七七的目光一直追隨他的背影,直到滅琅呼喚自己。
“站在門口做什麼?快進來。”
零七七順從地走到滅琅對麵,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坐到了沙發上。
“權臣怎麼了?他怎麼會變成那副模樣?”
“角鬥上的失意罷了。老朽相信他很快便會重振旗鼓,安然無恙的出現在角鬥場裡。”
“他敗了?”
滅琅沒有回答零七七的問題:“你的腳踝怎麼樣了?”
滅琅關心的語氣讓零七七恍惚。這跟剛剛他站在門外,聽滅琅和權臣對話時的冷漠語氣截然相反。那種語氣甚至稱不上冷漠。冷漠至少還算做一種態度,滅琅根本沒有語氣。身受重傷的權臣在他眼裡就像是一個破損的煙鬥,扔掉再重新找一個便是。
滅琅見零七七遲遲沒有答複,不甚滿意地抬眼看了他一下。
“小傷。已經好了。”
滅琅得到想要的答複後收起失望的眼神。
“既然如此,晚上老朽給你安排一場角鬥,你沒問題吧?”
“可以的。我沒問題。”
“很好。”
零七七推開書房門,從滅琅嘴裡流出的煙霧追趕他的背影,纏繞住背後那雙寬闊的肉翅。他順著走廊走向角鬥場高層的休息室,在半路碰到了權臣。
權臣靠在走廊的牆壁上,腳下形成一片血泊。他的右手消失不見,肩膀處一個泥濘的斷口清晰可見。他垂著頭,身體向一側傾斜,看著馬上就要倒向地麵。零七七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想到不久前權臣曾提出要陪自己前往醫療室,零七七終是停下了腳步。
“喂,怎麼站在這不動。”
權臣勉強抬起頭,看向站在麵前的零七七。
“我在等你。”
他的聲音異常乾澀,不像往常那般冷冽,似乎還帶有一絲顫抖。
“等我?有什麼事嗎?”
零七七很是不解。
“抱歉。剛剛不應該那麼說你。”
零七七愣了一瞬,沒想到權臣竟會向自己道歉。
“這有什麼。我根本沒放心上。”
權臣滿是血洞的臉上變出一個微笑:“那便好。”
零七七霎時間有點不好意思,上下將權臣打量了一番:“你怎麼搞成這樣?你不是很強嗎?”
“一對一的情況下我的確可以戰勝角鬥場的所有角鬥士。奈何在戰爭裡我寡不敵眾。”
“戰爭?”
權臣麵對零七七懷疑的眼神,突然笑了出來。血液從他的嘴裡噴出,在零七七的胸膛和胳膊上濺出一道血跡。
“滅琅的耐心見長啊……”
權臣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你的傷沒事嗎?我陪你去一趟醫療室。就當是還了一周前你幫我的人情。”
“不用了。”
“彆逞強了,你的臉皮都要掉了。”
權臣臉上的皮膚向下滑落,看起來隨時都會掉向地麵。
“真的不用。我很好。你的人情已經還了。”
“什麼時候的事?”
根據零七七的記憶,權臣上一周根本沒出現在角鬥場,兩人都沒見到彼此。
權臣用僅剩的手撐起身體,腳掌從血泊中帶起幾根血絲。
“快了。就在不久以後。”
“喂!權臣!你要拖著這麼嚴重的傷去哪?”
權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隻是揮了揮手,示意零七七不要跟上去。零七七雖然疑惑,還有些擔憂,但畢竟權臣的事和他沒關係,就沒有跟上。
肆星作為永夜星球,黑空永遠籠罩著角鬥場。肆星上的居民根據星光的閃爍程度判斷時間。此時此刻,零七七頭頂的大片星光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他剛從睡夢中醒來,算是肆星的早晨。
昨晚的角鬥異常激烈。對手硬是割斷了零七七的一隻胳膊,挑斷了他的腳筋。零七七不能站立,最終還是險勝。這要歸功於背後這雙肉翅。
照耀角鬥場的光束滲進窗戶,是昏暗房間內的唯一光源。零七七早已習慣洞穴內的黑暗環境,平時從不開燈。他站在鏡子前,富有肌肉感的軀體在鏡麵上留下線條流暢的黑影。四肢齊全,絲毫不見任何傷勢。
零七七剛出門就看到了權臣。許多角鬥士都住在滅琅的角鬥場內,於是滅琅單獨空出來一層,專門給角鬥士作為棲息地。權臣就住在零七七斜對麵。
零七七關門的動作頓住,沒有掩藏好眼裡的震驚。權臣就靠在門框上,身體完好無損,處於絕佳狀態。他也注意到了原本經曆過昨晚角鬥,傷痕累累的零七七,此刻毫發無傷。
權臣不像零七七那般驚訝,平靜地注視零七七向他走來。
“你和我一模一樣,對嗎?”
權臣點頭。
零七七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覺。他無法忽視權臣疲憊的目光。他剛要說話,卻被權臣打斷了。
“滅琅有說你今天要麵對哪個角鬥士嗎?”
零七七搖了搖頭。但當權臣問出這個問題後,他已經猜到了。
權臣安撫般扯起一個笑容,腐朽黃金般的兩個眸子注視著零七七。
“走吧。”
零七七麻木的跟隨權臣的腳步,向角鬥場走去。
“你的編號是零七七?”
許是權臣看不下去這般寂靜的走廊,開口問零七七。
“對。你的編號呢?”
“零七六。看來七這個數字很是幸運呢。”
零七七不明白為什麼權臣還能若無其事地和自己閒聊。明明兩人即將踏上角鬥場,相互廝殺。他對權臣這般無所謂的態度感到氣憤。
“是啊,真幸運。滅琅單單給你起了名字。”
權臣的腳步頓了頓。零七七瞬間後悔剛剛脫口而出的話。
“你喜歡我的名字嗎?”
零七七思考片刻:“挺好聽的。”
“喜歡就好。”
越靠近角鬥場,零七七的步伐就變得越沉重。權臣依舊平靜,連行走速度都一直一致。
兩人走到角鬥場最底層,站到了通往角鬥場中央,黑漆漆的通道裡。
“你會記得我嗎,零七七。一直記得?”
“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零七七客觀道。
在漆黑通道裡零七七看不清權臣的表情。隻能看到他高而纖細的身影。
“如果我贏了,我會一直記得你的。我保證。”
零七七能感覺到黑暗中有一道迫切的視線正凝視著他。
“如果我贏了,我也會一直記得你。”
權臣還是沒動。
“我保證。”
黑暗中,權臣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他離開了,走向角鬥場的另一側通道。
通道內陷入安靜。零七七心中生出詭異的感覺。他驚覺明明自己就站在角鬥場外,卻聽不到一點噪音。沒有觀眾的叫喊聲,也沒有主持人刺耳的廣播聲。
就在零七七疑惑之時,他望見權臣走出了對麵通道。權臣的身影很模糊,他靜靜站在角鬥場中央,等著零七七。零七七猶豫了一瞬,踏入了角鬥場。
想象中刺眼的白光沒有襲來,隻有無邊無際的黑空。零七七環顧四周,觀眾席上空無一人,隻有滅琅站在看台上。略微佝僂的身影就像是一塊陳舊的石塊。
沒有任何預警,權臣的雙拳砸在了零七七腹部。零七七迅速做出反應,用尾巴保持平衡,被打的向後退去,身形依舊穩定。權臣沒有停歇,向零七七衝去,不斷擊打。零七七陷入被動,隻能防禦,被逼向角鬥場邊緣。
背部肌肉收緊,生長在脊柱上的骨刺刺出後背,肉翅隨之展開。零七七躍起,脫離權臣的攻擊範圍,淩駕在空中。零七七原想喘一口氣,卻見權臣背部,形似鋼管的皮膚開始扭曲,重塑成一對翅膀,向他襲來。
零七七從不知道權臣擁有翅膀。他全身由一種散發著藍色金屬光澤的肌肉線條覆蓋。這些肌肉線條無比粗壯,異常堅硬,沒有絲毫肌肉應該擁有的軟嫩特征,像是一根根鋼管從上到下插在皮上。
權臣擺動身後略顯僵硬的翅膀向零七七襲去,零七七被打的措手不及,暫時隻能躲閃。權臣並不擅長天空戰,他的目標是將零七七拖到地麵。
零七七見權臣一直盯著自己的脖子,因此一直抬著雙手,隨時準備抵擋他的攻擊。下一瞬間,權臣果然向他衝去,尖銳的雙手刺向他的脖子。零七七做出預判,伸手準備擒住權臣,權臣卻在即將撞上零七七時忽然向下俯衝。
權臣的手紮入零七七的大腿,他利用自身體重,和拍打翅膀的力量拖拽零七七,兩人逐漸靠近地麵。零七七試圖對抗往下拉的力量,權臣死死箍住他的雙腿。權臣的雙手由六根藍色肌肉線條組成,指尖被削的異常尖銳。
指尖在肉裡越紮越深,直到碰到腿骨才堪堪停下。劇痛削弱了零七七的力量,兩人一同倒向地麵。權臣立刻貼到零七七背後,用胳膊環住他的脖子。權臣堅硬的肌肉與零七七粗糙的皮膚相互摩擦,權臣雙臂愈加使勁,即將掰斷零七七的脖子。
摩擦手心的觸感消失,權臣的雙臂落空。零七七化作液體順著權臣的胸膛和腹部流下,流到他的背後,再化作固體。兩人換位,換做零七七絞住權臣的脖子。抵住零七七腹部的翅膀開始變形,一根根肌肉向內收縮,再彈出,刺入他的腹部。
血液瞬間噴濺到權臣後背。原本組成翅膀的肌肉線條刺入了零七七腹部,不斷往深處紮。零七七雙腿蹬上權臣後背,硬生生將腹部拔出。容不得喘息,他急忙站起,用左手捂住肚子上的血洞,暫時止住血液。
零七七想與權臣拉開距離,向後退去,不曾想權臣緊追不舍。權臣的翅膀向體內彎曲,金屬藍色的肌肉線條重新變為平整的背部。零七七憑借犄角上的眼睛預測權臣的走位,俯身躲過攻擊,向另一側滑步。
權臣緊緊跟隨零七七的動作,竟先一步側滑,攔住了他。權臣的腳掌長有洗盤,大大減少急停所需的力量,和對關節的傷害,可以輕鬆調轉方向。權臣撞向零七七,零七七伸出尾巴鉤住他的腿,試圖將他扳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