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敵意,也不想傷害母巢。我來自地球,一種名叫人類的種族。”
“告訴我你的目的。”
生物的臉又逼近了幾厘米。口器前端尖銳的兩根鉗子幾乎要捅到夏溯臉上。
“我想探查清楚是否是時沙聖壑摧毀了母巢的培養穴,還是另有隱情。”
夏溯如實回答。
生物狐疑的盯著她:“你是時沙聖壑派來的?證據很明顯指向他們,你不必再費心了。”
夏溯捕捉到了生物棕色複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
“時沙聖壑既然能悄無聲息的潛入母巢,為何每次都隻是摧毀一兩個培養穴就離開?母巢前去威脅時沙聖壑,時沙聖壑明知自身實力無法與母巢抗衡,為何還隻是不痛不癢的摧毀幾個培養穴?如果他們真的有悄悄潛入母巢的能力,在被母巢三番五次討伐後早就將母巢徹底摧毀了。”
夏溯的一番話頗有道理。生物聽完解析,壓在她身上的力道減輕許多。
“我身為一個外來者,不與任何城邦有掛鉤,不偏袒任何一個城邦。我隻想探尋真相,至少讓母巢報仇時能找對生物,時沙聖壑不含冤而亡。”
生物圓滾的腔體本死死貼在夏溯身上,這時向上挪了挪。她的身體兩側長著六隻帶有甲殼的腿,背部披著兩個薄薄的光翼。
夏溯看著生物愈加猶豫,就知道一定是證據有問題,否則生物一定會不假思索地殺了自己。
“證據有問題,是嗎?你的複眼暴露了你的心虛。”
生物變得懊惱:“要是換做塞勒斯絕對不會暴露。”
“塞勒斯?她不是被永刑彌賽亞殺了嗎?”
生物腳下的力度加大,把夏溯釘在地上:“是啊,她死了。所以我才得以苟活。”
夏溯有些不解:“這是為何?”
生物這麼長時間以來生活在母巢,從未被關心過。經夏溯一問,她就將煩惱全部吐了出來。
“我叫耶歌莉特。我是塞勒斯的姐姐,至少我們誕生在同一窩培養皿。培養穴內的每一層都安置有數十個培養皿,培養皿內的卵可能是多胎,也可能是單胎。我和塞勒斯就歸屬於一個培養皿。”
“你應該知道培養穴內培育的都是要送往永燃角鬥場的育種,目標是培育出薩迦羅斯最強大的肉體。我和塞勒斯在那時是最為成功的兩個育種。在永燃角鬥場開張的前一天,我和塞勒斯要決出勝負。”
“結果可想而知,我被塞勒斯擊敗,她作為母巢的嶄新角鬥士前去了永燃角鬥場,一度攀升到永刑彌撒亞的下位。淪落為殘次品的我本要被銷毀,但是在塞勒斯之後母巢並未培養出更強的育種。於是作為塞勒斯下位的我,就被暫時留下了。”
“現在塞勒斯死了,我很有可能要代替她角鬥。地位可謂是水漲船高。但我討厭這種感覺。討厭這種榮譽建立在彆人死亡上的感覺。塞勒斯也不喜歡。薩迦羅斯就是這樣的一顆星球,我和她都必須適應。”
耶歌莉特說完這麼一大串話,壓在夏溯身上的力度越來越小。直到夏溯的背部可以微微離地,給觸手創造出捅破後背的空間。
霎時間,耶歌莉特複眼中的視野被銀光割裂。五根觸手扒開夏溯的皮,從後背鑽出,纏住耶歌利特的腔體。
耶歌莉特變得更加懊惱:“換做塞勒斯,她絕對不會像我這般掉以輕心。”
夏溯隻是將她控製住,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按理來講,塞勒斯將你擊敗導致你差點被銷毀,你應該對她抱有怨恨。而你現在卻十分崇敬成為她?”
耶歌莉特見夏溯沒有殺掉自己的意思:“我不怨恨塞勒斯將我擊敗。我深知母巢的規則,為了活命,不成為殘次品,她彆無他法。這不是塞勒斯的錯。而且即使我成為了殘次品被母巢排擠,她還是很關照我。”
“塞勒斯從不會因為我是殘次品而瞧不上我。她稱呼我為妹妹,不是殘次品,不是耶歌利特。塞勒斯是我在母巢中見過最完美的生物。她願意幫助身為殘次品的幼崽,同時凶狠堅韌,可以在永燃角鬥場內為母巢獲取榮譽和權力。”
“所以是的。我很向往塞勒斯。”
耶歌莉特很誠懇,似乎都忘卻了自己正被夏溯纏住,動彈不得。
夏溯說:“我明白了。很遺憾塞勒斯已經離開了。”
耶歌莉特的肢體上長有鋒利的毛刺。她忽地掙紮,割痛了夏溯的觸手。
“永刑彌賽亞!他憑什麼可以死而複生!他根本不配!我原本是要幫助塞勒斯把幼崽運輸出母巢,可是當晚我被命令去清理母巢領袖的巢穴,無法脫身。否則塞勒斯就不會死了。”
夏溯輕聲道:“連塞勒斯都無法擊敗永刑彌賽亞,你又何德何能。這不是你的錯。”
耶歌莉特安靜下來,她下意識道:“換做塞勒斯她絕對不會像我這般失態。”
夏溯歎氣:“生命與生命之間無法攀比。耶歌利特,你不用活在塞勒斯的陰影下。如果塞勒斯還在,她也會這麼勸你。”
耶歌莉特沉默了。她的腔體在微微顫抖。過了一小會,她從地上爬起。夏溯的觸手依舊綁著耶歌莉特,力道卻不大。
“你作為角鬥士的備選應該能感知出你根本打不過我。我現在鬆開你,我們不相互攻擊。”
耶歌莉特點了點帶有光條的腦袋。夏溯鬆開她,她後退一步,抖著發麻的肢體。
“你現在相信我了嗎?相信我隻是想要查明真相,我不偏向時沙聖壑,也不偏向母巢。真相大白對兩座城邦都有利。”
耶歌莉特的複眼倒映著數百個夏溯的身影,她的口器張張合合,最後妥協道:“你說的有道理。”
夏溯追問:“所以證據有什麼問題?這是唯一的突破口。”
“證據除了時沙聖壑生物的基因碎片,還有一種未知生物的基因。這種基因對不上母巢基因庫中任何一個,母巢領袖認為是時沙聖壑隱瞞的物種。畢竟誰知道時沙聖壑的身側沙層中活有什麼樣的物種。”
“未知生物?”
耶歌莉特甩了一下自己最後一截圓形的腔體:“是。母巢領袖在自我麻痹。我們找不出對應的基因,而被摧毀的培養穴內還有時沙聖壑特有的毒油爍。時沙聖壑隸屬於母巢多年,說是出自於怨恨摧毀培養穴也合理。”
夏溯心中清楚,這個未知基因歸屬於守望者。守望者不屬於目前任何一座城邦內的生物,母巢的基因庫中自然沒有。如果可以取得守望者的基因,和在培養穴內發現的基因進行對比,那麼時沙聖壑的嫌疑就被洗清了。
耶歌莉特看著夏溯陷入沉思,用堅硬的肢體戳了戳她。
“你有頭緒了?你可以幫母巢找到對的敵人嗎?”
她的肢體捅入夏溯柔軟的皮膚,戳出一個凹陷,好在耶歌利特控製著力度,沒有傷害到夏溯。
“我有一個想法可以找到基因的歸屬者。但是要實施恐怕較難。”
“你跟我說,我會儘全力幫你。”
耶歌莉特迫切的想要向母巢證明自己不是殘次品。
夏溯說:“其實跟我一同前來母巢的還有另兩個同伴。你願意隨我去找他們嗎?”
耶歌莉特嘟囔道:“要是塞勒斯會怎麼做……”
“你為何不聽從一次自己的想法。說不定你的做法比塞勒斯的選擇要正確。”
耶歌莉特愣了一下。
“好吧。那我隨你去。”
夏溯領著耶歌莉特和傑克,安咎會合。傑克看到夏溯身後跟著長著密集複眼的耶歌莉特,瞬間警惕。手臂內部管子流淌的梓鐵滲出手心,倒流包裹住手指。他上前,拉過夏溯,手指時刻準備撕開耶歌莉特的喉嚨。
夏溯反手拉住傑克:“這是耶歌莉特,來幫助我們的。”
夏溯輕輕拽了拽傑克的胳膊。他這才放下手,但依舊保持警惕。
“耶歌莉特,這是傑克,和安咎。”
安咎上前一步,他的黑眸深不見底。明明是耶歌莉特的複眼更占據視野優勢,她此時卻有一絲畏懼麵前的人類。耶歌莉特的感知力異常敏銳,她感覺安咎身軀內部異樣,不像另兩個人類。
“你能如何助我們?”
耶歌莉特看向夏溯,夏溯點點頭。
“從被摧毀的培養穴內提取的基因除了時沙聖壑已知的生物,還有一種未知基因。如果能找出未知基因的歸屬者,便可以證明時沙聖壑或許是被誣陷。隻是母巢的基因庫很龐大,幾乎概括了薩迦羅斯所有生物的基因,想要找到這個未知基因十分困難。”
夏溯原本正想著該如何合理的引出基因屬於守望者這件事,傑克先一步說出了她的想法。
“薩迦羅斯表麵的未知基因隻有守望者和永刑彌賽亞。如果能取得他們的基因樣本進行對比,真相水落石出。”
耶歌莉特其實一直都存有這個疑惑,可是她如何能取得守望者或是永刑彌賽亞的基因。
“守望者常年凍結於高塔中,永刑彌賽亞隻在永燃角鬥場露麵。想要取得他們的基因更是艱難。高塔有千吼象坐鎮,你們無法硬闖,也無法近身永刑彌賽亞。”
安咎回想起了一件事。
“其實我們的目標已經鎖定了。我們需要取得守望者的基因。你們還記得尚醫生的話嗎?他說他曾見到守望者出入培養穴。”
耶歌莉特有些摸不著頭腦:“守望者?她沒有摧毀培養穴的動機。守望者是絕對中立。”
“絕對中立?宇宙中有幾個生命能做到絕對中立?取得守望者的基因,我們一探便知。”
耶歌莉特被安咎的話堵住,看起來很糾結。
夏溯理解耶歌莉特的想法。在城邦的視角中,守望者一直是一個調停者的身份。她保持著絕對中立,調停了數場戰爭。隻有夏溯知道守望者其實是戰爭的始作俑者。她要促動靈魂的獻祭,同時要確保城邦不會滅亡。
夏溯立刻支持安咎的想法:“尚醫生的確說過他見到守望者進入培養穴。我相信尚醫生的話。”
耶歌莉特的口器邊緣沾有灰色,像是覆了一層灰燼:“即使是守望者的基因,你們也無法取得證據。沒有證據,母巢領袖是不會相信你們的。”
耶歌莉特的腹部是四截腔體,最前端的腔體上方連接著一個橢圓形,相當於她的上身。母巢生物的身軀相對來講比較龐大,傑克是唯一和耶歌莉特身高差不多齊平的人類。
“隻需要殺掉千吼象,我們就可以取得守望者的基因。”
耶歌莉特瞪著這個擁有藍眼睛的人類:“殺掉千吼象?你們應該了解千吼象的威力吧?你們剛進入高塔,內臟就會被千吼象的發聲器官震破。”
安咎勸說傑克:“硬闖高塔不是最佳方案。耶歌利特,母巢領袖近期有攻打時沙聖壑的想法嗎?”
耶歌莉特搖頭:“應該沒有。上次母巢討伐過一次時沙聖壑,時沙聖壑已經有段時間沒來招惹母巢了。而且悔恨嘉年華剛過,城邦之間的關係也緩和了不少。”
安咎依舊看著傑克:“既然如此我們安候便是。慟哭和熵噬後天會進行角鬥,這場角鬥關係到是慟哭肉城還是厄琉西斯會成為隸屬城邦。算是戰爭縮小化的場景。守望者很有可能會露麵。到時候取得基因會簡單得多。”
傑克不再說話,算是讚同安咎的提議。
夏溯鬆了口氣。她剛剛想到要是宿羅在場,定免不了一場分辯。宿羅經不起等待。
耶歌莉特看三人不再說話;“你們是要返回地球了嗎?”
夏溯點了點頭:“慟哭和熵噬角鬥時我們會回來,如果守望者露麵,我們會儘可能取得她的基因。如果她不露麵,我們再等待下一個時機。在此期間拜托你留意母巢領袖的動向,如果母巢準備討伐時沙聖壑立刻通知我們。那時我們必須要硬闖高塔了。”
耶歌莉特的複眼集中在夏溯身上:“我會時刻注意母巢的動向,並向你們彙報。謝謝你們願意幫助母巢。還有時沙聖壑。如果塞勒斯還在,她一定不會允許母巢報錯了仇,時沙聖壑含冤而亡。”
夏溯從傑克手裡接過通訊器,交給耶歌莉特。耶歌利特護送三人從母巢撤離,直到把他們送到慟哭肉城的城門前才離去。
三人乘坐傑克的飛船返回地球。過了兩天,滅琅邀請夏溯前去薩迦羅斯觀戰。畢竟這個主意還是夏溯幫助滅琅實施的。夏溯表示會和傑克,安咎一同前往,滅琅欣然同意。
銀色的飛船俯衝下降,形似撲食的獵梟。飛船降落在肉牆上,夏溯,傑克,安咎踏入慟哭肉城。
夏溯的飛船擁有絲滑的美型船體,體格也不算小。此刻停靠在暴冥身邊卻顯得無比渺小。
滅琅先一步和慟哭領袖會合,準備將他改造好的慟哭屍體和慟哭領袖準備好的意識結合。夏溯由滅琅的石人下屬領到慟哭肉城中心,領袖的要塞內部。
夏溯再一次仰望要塞,視線劃過由菌絲編織的窗欞。共生金屬構成三個塔樓,培養液順著管道輸送至地麵,滋養街道中協助慟哭的動植物。三人走進要塞,身側的肉壁突然收縮,露出藏在內部的監視眼珠。眼珠上覆蓋著一層綠色的粘液膜。
三人乘坐活體電梯抵達要塞頂部。活體電梯依舊由尖叫的麵團生物供力,利用它們恐懼尖叫時的聲波推動電梯上下行。安咎是第一次見到活體電梯。他看著傑克把沒有任何器官的生物推下電梯邊緣,隨著尖銳的叫聲,電梯往上動了幾米。
夏溯有些為難的看向安咎。
安咎說:“雖然我們看不慣這種行為,但也改變不了。”
三人登入要塞頂部,敲響了一扇肉乎乎的門。
門後連接著肉筋,隨著肉筋收縮,門緩緩打開。房間內除了滅琅和慟哭領袖,肉牆上還掛著三具經過改造的慟哭屍體,旁邊站著兩個慟哭。
慟哭領袖的話音剛落:“我原本選了三個慟哭,誰知其中一個壓力過大竟臨陣脫逃了。果然,慟哭太久沒有踏足永燃角鬥場,早已沒了鬥誌。”
怪不得慟哭屍體旁邊隻站在了兩個慟哭。
滅琅看不出絲毫不悅:“沒關係,我早有準備。”
房間內陷入安靜。滅琅的備選這時應該出現,卻遲遲沒有動靜。屋內的幾人麵麵相覷。就在這時,被菌絲覆蓋的窗欞傳出響動。灰白色的菌絲被燒出一個窟窿,緋雲順著窗欞滲透進屋內,慟哭領袖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宿羅緋紅的身軀攜帶著兩顆全黑的眼珠鑽進窗戶。他的指尖裹滿碎肉,從要塞外層爬進窗欞。要是順著他來的方向看,估計能在肉壁上找到一排排焦黑的窟窿。
夏溯不免驚訝。安咎看到宿羅時手搭上劍柄,他和這位染著緋雲的生物意見不合。傑克倒是沒有反應。
“老朽早就料到慟哭許久未經角鬥,一時間可能沒有合適的人選。於是老朽就自己帶來了一位合適的人選,老朽可以擔保他的實力,絕對能幫慟哭贏下決鬥。你沒意見吧?”
滅琅沒有真的詢問慟哭領袖的意思。本就是慟哭領袖沒能完成任務,他哪有挑三揀四的權力。
慟哭領袖自知理虧。雖然對人選不是慟哭一族頗有意見,但也不好說什麼。
滅琅看向夏溯:“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