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李進見那人出言不遜,暗中摸出‘膠棒’搓成彈丸,照著那公子嘴巴丟出。
他本是隨手拋出,隻想著能黏住那公子雙足。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直接拋進對方嘴裡。
這下效果極佳,連李進自己都嚇了一跳。
李清照等人同樣一怔,不知李進用的何等手段。
黏土的效果僅能持續60秒,不待眾人發問,李進已雙手叉腰,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
“船上的畜生,你中的乃是逍遙派的獨門暗器,名為‘仙人糊你嘴’。你且聽好,三個月內,做足百件善事,我便會替你解毒!”
那人聽罷,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拚命點頭如搗蒜。結果腦袋一晃,連帶著七八個黏在一起的隨從也跟著搖晃。
李進算了下時間,估摸著‘黏土’效果快要結束了:“我先替你解開封禁。記住,百件善事,一筆一劃給我記錄在冊,少一件你都必死無疑。”
緊接著,裝模作樣虛空亂點幾下,口中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逍遙老祖快顯靈!”
李進一邊隨口胡亂嘟囔幾句,一邊暗暗算著時間。待黏土時效快到時,他猛地抬手遙指:
“卍解!”
隻聽‘啵’的一聲脆響,那公子的嘴唇驟然分開。由於用力過猛,整個人向後栽去,連帶身後一串‘人肉糖葫蘆’撲通撲通全掉進了運河裡。
岸上頓時炸開了鍋:
“神了!真解開了!”
“聽說逍遙派在昆侖山巔,是神仙門派!”
“快記下來,這招對付長舌婦最好使!”
那公子從水裡冒出頭來,滿臉驚懼:“大、大俠放心!小的這就去行善!”
說著連滾帶爬就要上岸,哪還顧得上什麼通判公子的體麵。
李清照看在眼裡,輕笑道:“李公子好手段,這一出‘仙人點化’,可比官府告示還管用。”
李進撓頭訕笑:“讓居士看笑話了。適才不過是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嚇唬嚇唬那紈絝公子罷了!”
王中孚忽然愕然湊近:“可是,月餘誰來給他送解藥……”
李清照、李進盯著王中孚,眼神中帶著三分無奈七分好笑。
李進拍了拍王中孚的肩膀:“要不,這事就有勞王兄了?”
王中孚連連擺手:“使不得,科考在即,實在……”
林小姐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羅袖輕掩朱唇:“傻書生。那不過是李大哥臨時起意的懲戒之計,哪來的什麼毒藥?連我這閨閣女子都看出來了!”
王中孚這才恍然大悟,拍腿笑道:“妙啊!李兄這是給那廝下了劑‘心藥’!”
老爺子此刻正逗著那孩童,聽了眾人對話,不由惱道:“你們怕是不知,將來重陽真人……”
“咳咳!”
李進連忙咳嗽兩聲打斷老爺子的話:“老爺子,孩子麵前莫提那些打打殺殺的事。”
林小姐眼尖,瞧見這一幕,湊到李清照耳邊輕聲道:“清照姐姐,我看李大哥和司馬前輩像是藏著什麼秘密。”
李清照笑而不語,這一路上,她早看出李進不同尋常,舉手投足間,有種對未來了如指掌的感覺。
這種感覺,從前天兩人雨中對酌時,便已生根。
當時,她隨口吟出有感而發的半闕新詞:‘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李進下意識地就對出了下一句。
字字精準,連那欲說還休的愁緒,都分毫不差契合她心中所想。
若說是心有靈犀,未免太過玄奇。
不過,李進不說,她也不會去問,江湖中人誰沒有些秘密?知道對方沒有歹意,足矣。
到了她這個年紀,世事早就看得通透許多。
老爺子本想替王中孚搶點風頭,沒想到又說錯了話。隻恨對方創立全真教前,是個實打實的書呆子。
為了避免尷尬,老爺子乾脆去哄那孩子:“乖娃兒,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兒呀?怎麼跟那個壞蛋吵起來了?”
孩童嚼著林小姐給的麥芽糖,奶聲奶氣道:
“我叫陸遊,家住東陽。前些日子爹爹去嘉興述職,阿姐怕我在家悶著,就帶我來太湖遊玩。路上遇到幾位同鄉,說是要買雲錦做新衣裳,我們就跟著來了蘇州。可阿姐剛去綢緞莊,那個壞人的大船就故意撞壞了我們的小船!我跟他講道理,他反倒說是我擋了水道……明明是他們蠻不講理!”
他年紀雖小,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來,竟絲毫不顯混亂。說到那公子故意撞船時,更氣得小臉通紅。
老爺子聞言,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李進更是倒吸一口涼氣,陸遊……這運氣也太離譜了,隨便救個孩子竟是未來的詩壇巨擘?
王中孚聽得怒火中燒:“豈有此理,連小孩……”
轉頭見那公子正在遠處挨個給碼頭苦力發銅錢,活像個散財童子,這才悻悻作罷。
繼而若有所思道:“陸遊?這名字取得好,遊於陸上,莫非取的是《莊子》……”
林小姐突然‘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莫不是那個‘一門三進士’的紹興陸氏?”
孩童驕傲地挺起小胸脯:“我祖父是陸佃!”
說著突然想起什麼,急忙捂住嘴:“阿姐說不能隨便告訴彆人的……”
就在這時,岸上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喚:“遊兒!”
隻見一位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女快步而來,一襲淡粉羅裙,腰間卻佩著柄短劍,英氣逼人。
少女警惕地掃視眾人,在看到李清照時明顯一怔:“可是易安居士?”
李清照微微抬眸,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隻好微微頷首。
那少女見李清照應允,眼中頓時綻放驚喜之色:“居士忘了?十年前,你遊龍門時,還曾抱過我呢?”
“你是陸家的小嬋兒?”
李清照端詳少女眉眼,漸漸與記憶中那個總纏著她要聽故事的小女孩重合:“不想當年的小丫頭,如今已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了。”
陸嬋俏臉微紅:“當年居士教我的《點絳唇》譜子,嬋兒至今還記得。”
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短劍,卻又強自按捺。快步上前,一把將小陸遊拉到身後:“遊兒,你又亂跑!”
她低聲輕斥,手指卻溫柔地拂去弟弟嘴角的糖漬。待轉向眾人時,已換上一副端莊神色,抱拳行禮道:
“舍弟頑劣,多謝諸位照拂。”
陸遊撅著小嘴道:“我哪有頑劣?是那人撞壞了我們的船在先。”
陸嬋柳眉微蹙,轉身仔細查看弟弟周身:“可有傷著?”
小陸遊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麼,扯著姐姐的袖子指向李進:“阿姐,這位大哥哥可厲害了!他用仙術把那個壞人……”
“遊兒!”
陸嬋急忙捂住弟弟的嘴,臉上飛起兩朵紅雲。
在她看來,哪有什麼仙術,無非是小孩子把江湖豪俠的功夫,當成了神仙法術。
緊接著,她衝李進微微欠身:“童言無忌,讓公子見笑了。此處不遠有間酒肆頗為雅致。不如由我做東,一來答謝諸位,二來多年未見,嬋兒有許多詩詞上的困惑,想向居士請教。”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禮數,又掩去了弟弟方才的失言。
李清照會心一笑:“也好,我們正要上岸采辦些物事。”
她曆來不是拘禮之人,即故人之女相邀,自然樂得敘舊。
一行人來到酒肆,選了處臨窗的雅座。
陸嬋舉止得體,談吐不凡,儘顯書香門第的教養。一番寒暄後,互道姓名。
待問道林小姐時,後者望向窗外,沉吟片刻方道:“家父為我取名書雲,但近日思來想去,我決意換個名字。”
話音方落,席間幾人皆是一怔。
須知此時世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改名之舉非同小可。
老爺子卻不以為然,兀自說道:“名字不過是個稱呼,隻要自己喜歡,改就是了,何必自尋煩惱!”
林小姐聞言,緊繃的肩線漸漸放鬆:“司馬前輩說的是,從今往後,我便叫林朝英!”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