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京城外,渾水之濱。
秋風蕭瑟,卷著漫山遍野的各色旗幟呼啦作響。
黑壓壓的軍陣鋪滿了河畔的廣闊平原,刀槍如林,寒光閃爍。
剛剛結束了的堂子祭,烏真國皇帝兀爾汗,在諸王貝勒、文武群臣,以及莽古各部王公的簇擁下,登上了用黃土夯築的高台。
台下,是近十萬精挑細選、殺氣騰騰的各部聯軍。
兀爾汗身著代表皇帝與汗王權威的明黃金甲,立於高台邊緣,俯瞰著下方望不到邊際的兵馬,胸中一股豪氣油然而生。
此次南征大景,是他繼承汗位,並正式登基稱帝後,發動的第一次大規模軍事行動。
若能一戰功成,在關內奪取足夠多的財貨、人口,甚至一舉攻陷幾座堅城,彰顯他烏真勇士們的無上勇武,那麼,他的權力將更加穩固。
那些因老汗駕崩而有些蠢蠢欲動的莽古諸部,想必也會徹底老實下來。
為此,他特意將年富力強、素以悍勇著稱的親弟弟,雪蟒旗旗主納爾泰,任命為此次南征主帥。
單論行軍布陣、臨陣指揮的本事,兀爾汗自認還要勝過納爾泰一籌。
隻是,他如今的身份已是九五之尊,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隨意披掛上陣,親率大軍深入景境腹地搏殺了。
至於納爾泰是否會因為戰功而尾大不掉?
兀爾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
他自詡為一代雄主,這點馭下之術還是有的,他有絕對的信心,用好納爾泰這把最為鋒利的刀!
思緒一定,兀爾汗猛然抽出腰間那柄鑲滿寶石的黃金彎刀,刀鋒斜指向天。
體內澎湃的氣血驟然鼓蕩,雄渾的聲音遠遠傳開,清晰地落入每一個士兵的耳中:
“烏真的巴圖魯們!莽古草原的蒼狼們!還有,歸順於朕的大景勇士們!”
他將長刀指向頭頂那麵迎風招展的汗王大纛,聲若雷霆,充滿了鼓動與仇恨:
“三十年前,他們殺死我們的祖輩,並將屍體懸在豐京城頭!”
“十年前,浮雲關的景軍守將,竟將我們被俘勇士的胸膛剖開,作為箭靶取樂!”
“兩年前,他們假意和談,背信棄義,卻在酒水中下毒,害死了我烏真的大汗,朕的父親!”
噗!
兀爾汗麵容猙獰地握住刀鋒,刀刃劃破左掌,殷紅的鮮血頓時汩汩而出,淅淅瀝瀝地滴落在他腳下的黃土高台之上。
“而今天——!”
他正要繼續發表激昂的訓話,卻忽地察覺台下的大軍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就連立於黃土台下,素來穩重自持的大人物們,此刻也紛紛變了臉色。
他們一個個瞪大了雙眼,張著嘴巴,望向天空,仿佛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景象。
兀爾汗心頭一怒,正要開口嗬斥,維持秩序。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的驀地飛了起來,視野急速旋轉,天旋地轉。
緊接著,他便順著高台的夯土台階,一路翻滾了下去。
在最後那一片模糊的視野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具穿著明黃金甲的無頭軀體,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高台之上,脖頸處鮮血噴湧著。
“呃”
李薇甩了甩長劍上並不存在的血珠,借著方才從天而降的勢頭,一腳將高台上那個噴著血的無頭屍身給踹了下去。
“咚”的一聲悶響,屍體滾落台下,跟他那顆死不瞑目的腦袋作伴去了。
她環視著台下目瞪口呆的軍隊,以及那些陷入呆滯的大人物們,清了清嗓子。
“咳咳!”
而後,她續上了方才那家夥未曾講完的訓話,聲音清越,震蕩於天地之間:
“今天,老子砍了你們老大的腦袋!”
“大夥兒驚喜不驚喜啊——?”
短暫的沉默後,守護在高台四周的四百餘名護軍營白甲兵率先反應過來。
“殺!為大汗報仇!”
“殺了這個妖女!”
他們發瘋一般抽出腰間的戰刀,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咆哮,嗷嗷叫著,不顧一切地朝著高台上的李薇衝了上來。
李薇不屑地撇了撇嘴。
手中長劍隨意一揮,一道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半月形冰寒劍氣,刹那間橫掃而出!
劍氣如同一道銀白色的死亡匹練,悄無聲息地掠過悍不畏死的白甲兵。
噗噗噗——!
衝在最前方的二百餘名白甲兵,連慘叫都未能發出一聲,便被極致的寒氣凍成了冰雕,隨即轟然碎裂,化作漫天冰晶與模糊的血肉碎塊。
劍氣餘勢不衰,又掃中了台下大臣隊列的邊緣。
十幾個站在邊緣的烏真國官員和莽古王公,也一並被這道恐怖的劍氣帶走,步了那些白甲兵的後塵。
這一下,整個渾水平原徹底安靜了下來。
空氣仿佛凝固。
殘存的的白甲兵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們有的麵麵相覷,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與茫然;有的則死死盯著四周那些混雜著森白冰碴的同袍屍塊與碎肉,雙腿抖得如同篩糠,幾乎癱軟在地。
李薇冷眼看著這群被徹底嚇傻了的蠻子,以及陷入一片死寂的渾水平原,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懶得再跟這些家夥浪費唇舌。
手中長劍重新揚起,第二劍已蓄勢待發。
就在此時,下方人群中,忽然騷動起來。
一個穿著烏真國高品文官服飾,剃著光頭,隻在腦後留著一根細長金錢鼠尾辮的中年男子,連滾帶爬地從人群中衝了出來。
他飛奔到高台之前,也不管地上的血汙與碎冰,撲通一聲五體投地。
緊接著,他用一種近乎泣血的腔調,以大景官話高聲拜道:
“外臣範濟舟,參見大景上國,天母娘娘!恭祝天母娘娘仙福永享,聖壽無疆!!!”
砰!砰!砰!
他一邊高呼,一邊將自己的額頭狠狠地磕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但他不敢有絲毫的敷衍與不敬,生怕慢了一拍,“天罰”便會落下。
這位“天母娘娘”的神異事跡,豐京其實早有傳聞。
消息或來自玉京探子,或來自走私的商隊。
隻是,無論是朝堂探討,還是私下秘議,最終得出的結論,出奇地一致。
那就是——景人怯懦,誇大其詞,以訛傳訛,不足為信。
什麼一劍斬千軍,什麼禦風而行,什麼天降神罰簡直是荒謬絕倫!
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這種一人便能匹敵百萬雄師的神仙人物?
若真有,景國豈會積弱至斯?
然而,就在方才,親眼目睹了那道神罰般的恐怖劍氣之後,範濟舟信了!
他徹底信了!
懊惱!悔恨!恐懼!絕望!
種種情緒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心中清楚無比,此時此刻,若不立刻站出來乞降求饒。
烏真國會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們這些在場之人,今日,怕是要儘數葬身於此,為兀爾汗陪葬了!
而範濟舟那石破天驚的一跪一拜,以及那聲嘶力竭的稱呼,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顆巨石,瞬間點醒了周圍那些處於極度震驚與恐懼中的烏真與莽古的權貴們。
天母娘娘?
大景上國?
再聯想到最近從大景那邊傳來的,關於那位皇後娘娘如何以雷霆手段平定內亂、掌控朝局的種種傳聞,再看看高台上那位煞神一身大紅繡金鳳的華貴宮裝
一個令他們亡魂皆冒的念頭,驟然浮現在所有人的心頭。
那些恐怖傳言,難道都是真的?!
一時間,無數道驚駭欲絕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