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天穹上浮著幾片薄雲,被月光浸透,顯出半透明的質地,宛若浸泡在清水中的宣紙。
明明已至仲春,氣溫舒適宜人,德青附屬醫院的住院樓309病房裡,卻宛若結了冰。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同時還有些凝重。
傅諶裡麵待太久,僅過了15分鐘左右的功夫就起身走了。
他出去時神色自然無異,隻是溫良的眸光裡多了一絲幽暗的深沉。
而坐在病床上的顧瓷好似在這15分鐘內花費了所有心力,疲憊的躺回枕頭上。
望著遠處花瓶裡插著的向日葵,一雙失神的眸子平靜含笑,良久才緩緩閉上了眼睛。
孟笙是在十五號那天帶著喬娜和布展組一組組長來醫院看望的顧瓷。
她們到時,恰好柳令儀和顧清瀲就在病房陪顧瓷說話。
看到孟笙,母女倆臉上的笑都頓住了,眼神也變得犀利和挑剔起來了。
反倒是顧瓷,看到她,隻愣了一瞬,還有些意外。
隨後臉上綻放出恬靜溫柔的笑容,“孟館長,你們怎麼來了?還帶那麼多東西,快坐。姐,麻煩你幫忙搬個椅子。”
顧清瀲是看到孟笙就氣不打一處來,想嘲諷兩句的,但被一旁柳令儀拉住,用眼神警告了一下,才生生忍住的。
她老老實實的拉來兩把椅子,但也沒和孟笙裝模作樣的打招呼。
反倒是柳令儀大大方方的笑道,“孟小姐來得正好,阿瓷正愁沒人和她聊天解悶呢,成天和我們說話,心裡也膩煩。”
顧瓷揶揄道,“媽,我可沒說過膩煩這句話。”
柳令儀跟著打趣了兩句,調節了下房間裡的氣氛,又見保姆曹媽端來了三杯茶水,她就有眼力見的拉著顧清瀲出去了。
房門帶上,孟笙就溫和地問,“顧小姐,你現在怎麼樣了?我之前聽說你受傷住院,還昏迷了好些天。
前幾天才知道你轉到德青醫院醒了,也怕打擾到你,所以就到現在才來看你,還望顧小姐不要介懷。”
顧瓷莞爾,“孟館長說這話就太客氣了,你們能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了。我現在身體還好,也算是老天照拂我,讓我撿回來了一條命吧。”
說罷,她餘光注意到喬娜和另一個組長,想起來問道,“孟館長,那畫展如今布置到哪一步了?”
喬娜和布展組組長聞言,依次將這段時間的進展和布局理念和設計,以及其中細微的變動,包括效果呈現演練都和顧瓷講了一遍。
對於一笙美術館的實力和辦事能力,顧瓷是從未質疑過的。
這也是她為什麼會把人生第一個畫展交給一笙美術館的原因之一。
其二,自然是可以更好的接近孟笙,認識孟笙。
隻不過,那時候還是晚了。
孟笙居然那麼早就發現商泊禹和寧微微的奸情了,連悅綺紡美容院裡的事情都已經知曉了,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所有因果,都因為孟笙的提前知道而發生了變化。
“看來,我果然沒選錯,和一笙美術館合作,是我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了。”
她笑意盈盈地對孟笙說,“孟館長也確實沒讓我失望,這個展覽的效果,不比秋意老師和應斐渟老師共展展現出來的效果差,我很喜歡。”
孟笙神色柔和,聲音輕緩,“顧小姐喜歡就好,離畫展開幕式也不過就剩半個月時間了。
今天來也是想和顧小姐說一聲,美術館對於這場畫展要正式開啟宣發了。
順便來問問顧小姐,開幕儀式那天你會亮相嗎?”
顧瓷抿唇,似乎是在顧忌自己的身體狀況。
好一會,她輕輕點頭說,“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的第一次畫展開幕儀式,我想出麵。
但是……這時間不能太長,我怕身體撐不住,給你們添麻煩。”
孟笙聞言,臉上的笑一成不變,“開幕儀式那天是很重要,我也希望顧小姐能參加,所以在你的流程上麵我們會儘可能縮減。
不過,離開展日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希望顧小姐還是要好好休養身體。
我期待著你和我們美術館都在最輝煌最矚目的那天相遇。”
“嗯,我會的,孟館長有心了。”顧瓷眼底浸滿笑意,又看向喬娜和那位組長,“也讓你們費心了,在這裡,我鄭重謝過各位。”
喬娜回,“顧小姐客氣了,這是我們美術館應儘的職責。”
事情說完了,孟笙他們就準備告辭了。
顧瓷卻叫住她,“孟館長,我有件事想和你說,不知道你現在方不方便?”
孟笙微愣,想從椅子上站起身的動作也頓住。
她對上顧瓷那雙溫柔不含半分鋒芒又充滿善意的眼眸,也沒遲疑。
扭頭和喬娜她們說,“你們先回美術館吧,隻剩下半個月了,布展組那邊的進展加快點速度,質量和安全性也要保證。”
喬娜和布展組組長應下後,就打了招呼離開了。
顧瓷的病房和其他病房不同,她住的這裡麵沒有一點消毒水的難聞氣味。
不遠處立在牆邊的櫃子上總是立著一個插了向日葵的花瓶,旁邊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小香爐。
飄出三縷不太起眼的青煙,細若遊絲,整個屋子裡都彌漫著一股清新淡雅的杏花香。
屋子裡隻剩下她們兩個人,孟笙還好整以暇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率先打破這份短暫的寂靜,“顧小姐有什麼事,但說無妨。”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和孟館長道個歉。”
顧瓷睨著她,唇上沒什麼顏色,扯動的弧度也不大,平靜坦蕩的聲音裡還有一絲虛弱。
“為上次我姐找人在網上汙蔑你的事,還有這回因我母親提出讓阿綏娶我的荒唐要求。
這些都不是我所願,但都與我有關,對不起,孟館長,是我連累了你。”
連累?
這個詞從她嘴裡聽著倒是蠻新鮮的。
孟笙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輕輕掀起眼眸與她對視。
兩秒後,她泰若自然地翕動著紅唇,“顧二小姐的事情,顧會長和柳夫人已經親自道過歉了。
至於柳夫人提的荒唐要求一事……我接受你的道歉。”
後麵那句話,她根本沒有遲疑,隻是習慣性的頓了下。
隻僅僅頓了下,就那麼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顧瓷的道歉。
同時也在變相的告訴顧瓷,她和裴綏就是她想的那種關係。
這種試探,太小兒科了。
顧瓷睨著她,也默了大概五秒的樣子。
慢慢柔和地笑道,“多謝孟館長,我本該登門道歉的,隻可惜現在身體不允許,等日後好些了,我定登門以表誠意,還望孟館長見諒。”
“這些都是小事,我明白顧小姐的心意就夠了,其他都不重要。”
兩人的寒暄客套都浮於表麵,但內裡的較量和湧動隻有她們各自心裡知道。
孟笙從病房出來後,又在外廳和柳令儀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連看都沒看顧清瀲一眼。
顧清瀲被她這目中無人的態度氣得一哽,差點就追出去指著孟笙鼻子罵了。
還是接收到柳令儀警告的眼神才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