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病收容所外,朱豪走向停在路邊的軍車。
周芷蘭跟在他身後,腳步有些急促。
她回頭看了一眼收容所,那些傷兵們還在窗口向他們揮手告彆,眼中依然有不舍,但更多的是理解和感激。
“軍長。”周芷蘭追上朱豪,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剛才您對那些傷兵說的話……”
朱豪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怎麼了?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周芷蘭搖搖頭,眼神複雜:“隻是覺得,您總是能想到彆人想不到的地方。那些傷兵本來堅決不肯回後方,可您幾句話就說通了他們。”
朱豪淡淡一笑:“這有什麼奇怪的?帶兵這麼多年,要是連自己手下人的心思都摸不準,那我這個軍長也白當了。”
“可是您是怎麼知道,他們心裡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周芷蘭很認真地問道。
朱豪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向前走到車邊,靠著車門點了根煙。
“芷蘭,你覺得他們想要什麼?”他反問道。
周芷蘭想了想:“繼續上戰場?為死去的戰友報仇?”
“表麵上是這樣。”朱豪吸了口煙:“但實際上呢?他們真正怕的是什麼?”
周芷蘭陷入沉思。
“他們怕被拋棄。”朱豪替她回答了:“怕自己變成廢物,怕被人看不起,怕失去價值。這些兵都是窮苦人家出身,從小就被人瞧不起。”
“好不容易在軍隊裡找到了歸屬感,找到了自己的價值,現在突然傷了殘了,心裡最怕的就是重新變成那個誰都不要的廢物。”
周芷蘭恍然大悟:“所以您不是在勸他們回後方,而是在告訴他們,他們依然有價值,依然被需要。”
“沒錯。”朱豪彈了彈煙灰:“人這一輩子,最怕的就是覺得自己沒用。給他們安排新的任務,讓他們知道自己還能為軍隊做貢獻,這比什麼都管用。”
這時,周夢鯉從車裡探出頭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姐,姐夫,咱們什麼時候能到?我這胃還有點難受。”
朱豪聽到“姐夫”這個稱呼,眉頭微微一皺,但沒有糾正。
“還有兩個小時。”徐虎從駕駛座回答道:“夢鯉兄弟,要不要再停車休息一下?”
“彆停了。”朱豪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時間緊,直接趕到富金山。”
上車後,周夢鯉有些好奇地看著朱豪:“姐夫,剛才那些傷兵,為什麼都那麼聽您的話?您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朱豪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周夢鯉撓了撓頭:“是因為您是軍長,官大?”
“官大?”朱豪嗤笑一聲:“小子,你以為當官的話都好使?那些傷兵如果真的不願意,就算我是軍長也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已經為國流血了,誰敢強迫他們?”
“那是為什麼?”周夢鯉更加困惑了。
朱豪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你覺得那些傷兵圖什麼?明明傷成那樣了,還爭著要上前線?”
這正是周夢鯉心裡的疑問:“對啊,我也想不通。好不容易活下來了,能回家過好日子了,您還養著他們,多好的事啊。乾嘛還要去送死?”
車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周芷蘭看了看朱豪,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心情有些複雜。
徐虎從後視鏡裡觀察著車裡的氣氛,沒有說話。
“夢鯉。”朱豪忽然開口,語氣很平靜:“你剛才說,那些傷兵有我養著,多好的事。”
“對啊。”周夢鯉點頭:“有吃有喝有住的,還不用冒險去打仗,這不是很好嗎?”
“那我問你。”朱豪轉過身看著他:“如果有一天,我不養著你了,你怎麼辦?”
周夢鯉愣了一下:“這……您不是說了要收我當手下嗎?”
“我說的是讓你參軍,當兵。”朱豪的語氣變得嚴肅:“不是養著你當少爺。到了軍營裡,你就是個普通士兵,該乾什麼乾什麼,該受的苦一樣不能少。”
周夢鯉的臉色變了變:“可是……可是我是您小舅子……”
“小舅子?”朱豪冷笑:“在我的軍隊裡,沒有什麼小舅子。隻有軍官和士兵,隻有能打仗的和不能打仗的。”
車裡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
周夢鯉看了看朱豪,又看了看自己的姐姐,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不敢說。
“夢鯉,你聽軍長的話。”周芷蘭輕聲說道:“到了軍營裡,你要靠自己的本事立足。”
“可是姐……”周夢鯉有些委屈。
“沒有可是。”朱豪打斷了他:“小子,我再給你上一課。你剛才問那些傷兵圖什麼,我告訴你,他們圖的是自立自強,圖的是用自己的雙手掙來的尊嚴。”
朱豪指了指窗外:“你看看這個世道,到處都是戰爭,到處都是死亡。在這種時候,一個男人如果還指望彆人養著他,那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很多人都是這樣啊。”周夢鯉小聲反駁:“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哪個不是家裡養著的?”
“那些公子哥?”朱豪嘲諷地笑了:“你以為他們真的什麼都不做?人家照樣要管理家業,照樣要承擔責任。而且,亂世之中,那些隻會享受的廢物公子,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徐虎從前麵插話:“夢鯉兄弟,軍長說得對。這個年代,不管你是什麼出身,都得有點真本事才行。不然的話,彆說彆人看不起你,連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周夢鯉沉默了。他想起了自己這些年來的生活,除了吃喝拉撒睡,除了賭博,好像真的沒做過什麼有意義的事。
“姐夫。”他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顫抖:“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
朱豪看了他一眼,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沒用不沒用,不是彆人說了算,是你自己的行為決定的。如果你願意改,願意學,願意吃苦,那你就還有救。如果你還是想著混日子,那你這輩子就隻能當個廢物。”
“我……我想改。”周夢鯉咬了咬牙:“我不想再讓姐姐為我操心了。”
“光嘴上說沒用。”朱豪冷冷地說:“到了軍營裡,我會讓你知道什麼叫吃苦,什麼叫規矩。到時候你彆哭著喊著要回家。”
“我不會的!”周夢鯉大聲說道,然後又小聲補充:“我儘量不會……”
朱豪看著他那副模樣,心裡暗自搖頭。這小子能不能成器,還真不好說。
車子在山路上顛簸著前進,窗外的景色越來越荒涼。
“軍長。”周芷蘭忽然開口:“您剛才對那些傷兵說的話,讓我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
“您說,讓他們回去幫忙招兵。”周芷蘭的眼神有些複雜:“您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讓他們覺得自己還有用,然後心甘情願地為您做事?”
朱豪看了她一眼,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芷蘭,你覺得這樣做不對?”他反問道。
周芷蘭搖了搖頭:“不是不對,隻是覺得……您總是能想得很遠。”
“那是當然的。”朱豪靠在座椅上:“當軍長的,不能隻看眼前。那些傷兵確實需要安置,而我確實需要招兵,這樣安排,對大家都好。”
“可是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被您利用了?”周芷蘭擔心地問道。
“利用?”朱豪笑了:“芷蘭,什麼叫利用?我給他們提供工作機會,給他們發工資,照顧他們的家屬,讓他們發揮自己的價值,這叫利用?”
周芷蘭想了想,覺得朱豪說得也有道理。
“再說了。”朱豪繼續說道:“就算他們知道我的想法又怎麼樣?隻要我說話算數,隻要我真的對他們好,他們就會心甘情願地跟著我乾。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這個道理你不懂?”
周夢鯉在旁邊聽著,忽然開口:“姐夫,您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朱豪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呢?”
周夢鯉想了想:“您讓我參軍,是為了改造我,讓我變成有用的人。這對我有好處,對您……好像也有好處?”
“聰明。”朱豪點了點頭:“你變成有用的人,你姐姐就不用為你操心了,我也就少了一個麻煩。而且,多一個能打仗的兵,對我來說當然是好事。”
“那我還算是被利用了?”周夢鯉有些困惑。
“小子,你搞錯了一個概念。”朱豪耐心地解釋:“利用和培養是不一樣的。利用是把你當工具,用完就扔。培養是讓你變得更好,變得更有價值。”
“我對你是培養,不是利用。因為你是芷蘭的弟弟,我不可能用完就扔。我希望你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這樣你姐姐才能安心。”
周夢鯉聽了這話,心裡暖洋洋的:“姐夫,您真的這麼想?”
“我騙你乾什麼?”朱豪白了他一眼:“不過話說回來,我願意培養你,不代表你就能成器。能不能成功,還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車子駛過一個山口,遠遠地能看到富金山的輪廓了。
“快到了。”徐虎提醒道。
朱豪看了看表:“比預計時間早了半個小時,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