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翻滾的毒雲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從中剖開,伴隨著刺啦作響的撕裂聲,緩緩向兩側退開,露出了被其遮掩許久的龐然本體。
那赫然是一頭體型堪比小型島嶼的巨型章魚!
它通體覆蓋著一層滑膩的深紫色皮膚,宛如浸透了墨汁的陳年皮革,在幽暗的海水中泛著詭異的光澤。
皮膚上布滿了碗口大小的吸盤,數以千計,每個吸盤邊緣都生著一圈細密的倒刺,此刻正隨著它的呼吸不斷蠕動,絲絲縷縷的墨綠色粘液從吸盤深處滲出,滴落在海水中。
瞬間將周圍的海水染成一片汙濁的暗綠,散發出刺鼻的腥腐氣味,連堅硬的礁石沾上一點,都能聽見滋滋的腐蝕聲。
八條粗壯無比的觸手如同八道蜿蜒的巨蟒,每條都有水桶粗細,表麵覆蓋著與軀乾同樣的深紫皮膚,布滿了虯結的筋絡。
它們在海水中肆意攪動,時而拍打著水麵掀起數丈高的浪牆,時而潛入深海卷起渾濁的暗流,龐大的力量讓整片海域都為之震顫,滔天濁浪自它身下擴散開來,仿佛要將天地都傾覆一般。
最令人心悸的,莫過於它那巨大而扁平的頭部。那頭顱足有十數丈寬,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拍扁的巨石,毫無美感可言。
頭部兩側,嵌著兩隻巨大如磨盤的複眼,眼球表麵覆蓋著一層渾濁的黃膜,閃爍著幽幽的黃光,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龜太郎爪中那枚令牌。
瞳孔深處,黃光劇烈地跳動著,既有看到某種不可思議之物的震驚,更有難以掩飾的濃濃忌憚,仿佛那枚小小的令牌中藏著能吞噬它的巨獸。
而在頭顱下方,是一張不斷開合的口器。
那口器邊緣布滿了層層疊疊的利齒,每一顆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倒鉤匕首,泛著森然的寒光,密密麻麻,看得人頭皮發麻。
每當口器開合,都會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像是無數把鐵器在相互摩擦,聽得人心頭發緊。
“蛟……蛟族令牌?!”
沙啞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疑,那龐大的身軀下意識地微微後縮,八條觸手不安地攪動著海水,
“蛟無心?那個青蛟巡查使?”
“哼!正是蛟無心大人親賜引薦令!”
龜太郎努力挺直龜背,綠豆眼中努力擠出“倨傲”之色,聲音提高八度,
“我乃墨石島島主龜太郎!奉蛟大人之命,前往中心海域!爾是何方妖物,竟敢阻攔蛟族信使?!莫不是想與蛟族、與龍宮為敵?!”
龜太郎字字句句扣上蛟族和龍宮的大帽子,試圖以勢壓人。
那巨大的毒章複眼死死盯著令牌,尤其是背麵那個散發著空間波動的“蛟”字,渾濁的黃光劇烈閃爍,似乎在極力辨認和感應。
片刻後,它眼中的驚疑和忌憚終於壓過了貪婪,龐大的身軀又往後縮了縮,八條觸手也收斂了狂暴的氣息,攪動的海浪平息了許多。
“原來是蛟無心大人的信使……”
沙啞的聲音緩和下來,甚至帶上了一絲極其彆扭的“客氣”,
“老夫章八尾,乃此片‘毒章海’的鎮守者,毒章一族長老。方才不知是蛟族貴客駕臨,多有得罪,還望龜島主海涵!”
它自報了家門,名號“章八尾”。
龜太郎心中暗鬆一口氣,知道這令牌和扯虎皮的策略奏效了。
龜太郎依舊保持著“倨傲”,但語氣也“緩和”了幾分:
“原來是章長老。不知者不罪。隻是章長老這歡迎方式,可著實嚇了我等一跳。”
他綠豆眼瞥了瞥身後驚魂未定的金鵬和黑熊,演的,以及依舊沉默如影子般的黑龍。
章八尾巨大的複眼掃過龜太郎身後的三妖。
金鵬銳利的眼神讓它微微側目,黑熊身上那股蠻荒厚重的氣息也讓它有些忌憚,但當目光觸及那籠罩在黑衣下的“船夫”時,它渾濁的黃眼深處閃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疑惑和……
一絲連它自己都未察覺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微弱悸動。
但那感覺一閃即逝,很快被對蛟族令牌的敬畏壓了下去。
它隻當是龜太郎的隨從護衛。
“誤會,純屬誤會!”
章八尾連忙道,聲音帶著偽裝的歉意,
“這片毒章海乃我毒章一族棲息繁衍之地,平素少有外族深入。龜島主一行氣息精純,尤其是水元之力異常活躍,老夫還以為是……咳,是某個不開眼的家夥闖入了禁地。既是蛟無心大人的信使,那便是貴客!請恕老夫眼拙!”
它巨大的觸手揮了揮,那籠罩天地的“腐海毒雲”如同聽話的寵物,迅速收縮、淡化,最終化作一團濃鬱的墨綠色水汽,繚繞在它龐大的身軀周圍,不再具有攻擊性。
海天之間,重新恢複了清明,隻是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腥鹹與腐朽混合的氣味。
危機解除。
章八尾那遮天蔽日般的巨大身軀,此刻正緩緩沉入翻騰的海麵,仿佛一座移動的黑色山嶽被海水溫柔地吞噬。
最終,隻有小半截布滿褶皺的頭部露在水麵上,幾條粗壯觸手的尖端隨意地搭在波峰,剛才那股凶戾狂躁的氣息悄然斂去,竟透出幾分“平和”的意味來。
它轉動著那雙渾濁卻暗藏精光的巨眼,目光落在龜太郎的法舟上,沙啞的聲音如同礁石摩擦般響起,卻少了先前的壓迫感:
“龜島主遠道而來,本就辛苦,方才又受了這般驚嚇,實在是老夫招待不周。”
它頓了頓,巨大的頭顱微微傾斜,像是在表達善意,
“往前不遠,便是我毒章一族在這片海域建立的‘毒章城’,平日裡專供往來的妖族歇腳、交易,雖不比那些大宗門的據點繁華,卻也能遮風擋雨。若龜島主不嫌棄此地簡陋,不如隨老夫入城稍作休整?也好讓老夫略儘地主之誼,為方才的唐突賠個不是。”
龜太郎那雙綠豆般的小眼睛在眼眶裡微微轉動,看似隨意地掃過章八尾露出水麵的軀體,實則每一寸都在暗自打量。
要知道,他在這片茫茫大海上已漂泊了一年有餘。
雖說以他們這般境界的修為,早已寒暑不侵,對五穀雜糧、凡塵俗物的依賴日漸減少,但能有個安穩的落腳之地,總歸是好的。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個地方靜下心來,將這一路搜集到的零碎信息梳理清楚,尤其是想打探一下中心海域如今的局勢。
那裡藏著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容不得半分差錯。
如此一來,章八尾的邀請,倒像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再者說,這章八尾雖看似凶惡,方才與蛟族使者對峙時卻處處留手,顯然是個識時務的角色,或者說,是對蛟族心存忌憚。
既是如此,那座毒章城作為它地盤上的核心據點,安保定然不敢鬆懈,至少明麵上的安全應當是有保障的。
最關鍵的是,他早已查探清楚,前往海眼巨城的方向,恰好要穿過這片被稱為“墨淵海”的區域。
若是能借道毒章城,既能避開海中某些不懷好意的散修或凶獸,又能借機摸清此地的勢力分布,簡直是一舉兩得。
心念在刹那間電轉千回,種種利弊權衡早已在胸中盤算完畢。
龜太郎臉上隨即堆起一絲恰到好處的“釋然”,眼底還摻著幾分“滿意”的笑意,仿佛徹底放下了戒心:
“章長老這般盛情相邀,龜某若是再推辭,反倒顯得不識抬舉了。”
他微微拱手,語氣帶著幾分客氣,
“正好我等在路上耗費甚多,也需補充些物資,今日便冒昧叨擾了。”
“哈哈!好!龜島主果然爽快!”
章八尾發出一陣沙啞的笑聲,震得周圍的海水都泛起細碎的漣漪。
它猛地抬起一條巨大的觸手,那觸手足有十數丈粗,破水而出時帶起漫天水霧,穩穩地指向東南方向,
“請隨老夫來!”
話音落,它龐大的身軀開始緩緩攪動海水,巨大的尾鰭在水下輕輕擺動,掀起一道不算洶湧的暗流,在前方不緊不慢地引路。
它的速度明顯放得極緩,顯然是在刻意遷就龜太郎法舟的行速,免得對方跟不上。
龜太郎指尖法訣微動,操控著法舟跟了上去。
法舟劃破水麵,留下一道淡淡的銀痕,與章八尾那龐大的身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隻是,他看似平靜的麵容下,那顆懸著的心卻並未完全放下,識海裡那根緊繃的弦依舊沒有鬆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