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上中下三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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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到年節。

薑家小院裡爐火正紅,蘿卜燉得爛熟,豆腐煎得金黃。

爆竹響過,一家子也就著熱湯熱飯,鬨鬨哄哄地過了個團圓年。

年味還在鍋裡翻騰,薑亮已是坐不住了。

整日就纏上他大哥,嘴裡嚷著那套“花裡胡哨”的棍法非得學個門清。

薑明也不藏私,耐著性子,慢條斯理地拆招。

教著教著,還得側身去閃他那小妹一棍。

薑耀不知從哪兒折了根細柴棍,模樣學得有板有眼,嘴裡還不忘“咻咻咻”地配著聲響。

棍下風聲颯颯,連雞都嚇得躥上了牆頭。

院中三人一圈圈轉,棍影飛舞,雞飛狗跳,好一幅年節圖景。

至於薑義這邊,日子也沒閒著。

每當閒下來,總要取出那本坐忘論,翻上幾頁,權當消遣。

說來也怪,這小冊子倒挺有意思,瞧不出什麼高深義理,偏偏催眠得緊。

才翻兩頁,眼皮就開始打架,腦袋跟著打轉,沒一會兒人就歪倒去了。

這一歪,睡得倒香,醒來氣色紅潤了些,心也不再那麼浮。

久而久之,薑義竟也翻出了些門道。

起先不過撐上兩三頁,腦袋就東倒西歪,如今卻能勉強撐到第四頁,連眉頭都舒展了不少。

他這才心裡打起鼓來,尋思著這玩意兒,興許壓根就不是叫人看懂的。

不是叫人去悟什麼玄之又玄的天機大道,而是故意把字寫得繞,把理講得糊塗。

叫你一邊看,一邊心頭發麻,念頭打結,直到全亂了套、攪成一團漿糊。

念頭一亂,人便空了。

人一空,心也就靜了。

大兒子薑明看在眼裡,也不知心裡繞了哪道彎。

忽有一日,從塾館抱回來幾本舊經書,啪的一聲拍在桌上。

足有巴掌厚,封皮早乾得起皮兒,一碰就掉屑,書頁間還夾著幾張不知哪年哪代的墨跡殘箋。

“與經籍同研,或許能更快參出坐忘論的門道。”

薑明說得雲淡風輕,神色還帶著那麼點“授人以漁”的架勢。

薑義瞧著麵前這幾塊“磚頭”,喉頭一緊,咕嘟咽下一口唾沫,像是先潤潤膽子。

但念著自家兒子這份心意,終究還是硬著頭皮,手指顫顫地抽出一本來翻。

才翻幾頁,那紙上字跡密密麻麻,擰作一團,瞧得人眼皮發跳,腦殼發漲。

偏生薑明這時又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

“這隻是開蒙。若覺有用,我再去將夫子那幾百本典籍一並搬回來。”

這話一出,薑義手一抖,書頁“嘩啦”一響,險些沒當場打上自己鼻梁。

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那點子勁兒,唰地一下,全給拍沒了。

三本五本,咬咬牙也許還能啃個大意。

真要幾百本厚磚頭往屋裡堆,怕是沒悟著“性功”,倒先修成了“目疾”。

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可沒那般多閒工夫去耗。

默默地把那本書輕輕合上,指尖一抹浮塵,不再多想。

又過了幾日,家中藥材見了底,薑義拎著藥籃子,踱去了李郎中的藥鋪。

才踏進門,就見劉莊主早已在裡頭候著。

身前擱著個老藥罐,一紙藥方壓在罐蓋上,字跡龍飛鳳舞。

兩人打了個照麵,彼此拱了拱手,寒暄幾句。

話頭剛暖,薑義便順著話茬,把這幾日心頭那點子疑惑,繞著彎兒問了出來。

劉莊主捋了捋胡須,嘴角一彎,語氣卻溫吞如茶:

“薑兄這番體悟,倒也不差。”

他說著把藥方往旁一放,語調一鬆:

“這坐忘論,原就不是什麼正經八百的傳世法訣。”

“要較起真兒來,連‘功’都算不上,隻能算是一門助人安神靜氣的小術。”

他見薑義神色認真,眉心藏著探問的勁兒,便也來了些興致。

拂了拂袖,慢條斯理地擺起了道來:

“修性之法,往上說,也分個上中下三乘。”

劉莊主說得慢,語氣卻和風細雨:

“最下乘的,就是這類坐忘論,走個小道,不求甚解,隻講‘心靜’二字。”

說著說著,他話頭一頓,笑裡多了點兒意有所指的味道:

“小道嘛,終究是不入流。心是靜了,可那一步‘意定’的門檻,未免底氣不足……真要往前跨,還得換條正路。”

薑義聽得入神,心頭卻悄悄起了些波瀾。

“那中乘之法呢?”

劉莊主一聽這問,嘴角一翹,笑意也更深了幾分:

“中乘的,就是那種祖上傳下的家傳功法,不花巧,不偷步,一筆一劃地打熬,一錘一鑿地磨練。”

“走得雖慢,卻踏實。悟性若還成,幾十年下去,也能把‘意定’這一境熬出來。”

說到這,他眉頭一蹙,語氣也隨之收了幾分:

“可要再往上一步,去登那‘心境神明’之境……”

他略一頓,目光往藥鋪牆頭那幅發黃的黃帝內經圖上一掃,眼神一深,輕輕歎道:

“那便不是憑根骨、吃得苦就能蹚得過的路了。悟性、機緣、天時地利……一樣都少不得。”

薑義聽著,竟不覺出了神。

這“修性”一道,聽著不驚不險,走起來卻比打熬筋骨、苦練拳腳還要艱辛幾分。

說到此處,劉莊主語聲一頓,拂袖輕言:

“那等最上乘的法子,說起來反倒是返璞歸真。”

他說得不緊不慢,像是從哪本落灰的老書裡抖落出一行舊字來。

“既不避世,也不離塵。須得將這世上流傳的經書典籍,儒也罷,道也好,佛門清修亦可。統統翻過來細細研讀,從那書海浩渺裡,摸出一條明心見性的路。”

話中聽不出半點激昂,像是嘮家常。

“說來這法子最簡單,不煉氣,不打坐,不閉關鎖廟,隻教人讀書、悟理、明心、見性。”

他說著說著,忽而輕笑,語氣微帶些自揶:

“隻不過啊……這簡單的事,做起來最是難。”

“三教典籍合起來,何止千卷萬卷?光是通讀一遍,就得熬上寒暑,更彆說通悟個中道理。”

“就算真有那等大悟性、大定力的人,鐵了心埋進書堆裡,百十年不抬頭……怕也是道心未圓,身骨先朽。”

說到這裡,他眸光一緩,神情倒也無波,似笑非笑:

“所以啊,這條路聽著最道心通透,實則最是無情。”

“不光要悟性、耐性極佳。最要緊的,還得碰上那等三教通才的前輩高人,願意把道理掰開揉碎,一點點傳你、教你。”

他抬指輕抹鬢邊,語氣不急不緩:

“數十年如一日,不厭其煩,才或許……能成個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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