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鶴鳴樓出發,一路回了謝宅。
等入了宅內,嚴明想了一路的問題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我們沒調查陽城換嬰之事,大人是如何知道此事有蹊蹺的?真乃神機妙算。”
謝鈞摘下官帽,放在帽架上,隨口答道:“我不知道。”
嚴明:“啊?”
“我說我不知道,誆陸暄和的。”
謝鈞是心中頗有城府,但他不是神仙,沒辦法在沒有任何調查和線索的情況下,憑空知道一件事的來龍去脈。
嚴明:“為什麼呀?”
嚴明尋思著他家大人和陸大人關係好得很啊,不至於平白無故戲耍陸大人吧。
“覺得有趣就做了,沒有為什麼。”謝鈞搪塞道。
其實有原因,隻是涉及林蘊與他之間的怪力亂神之處,不適合告訴其他人。
謝鈞如今很繁忙,並不想花太多心思在林蘊身上,不論是保護她,還是調查林府為什麼有人要她死。
暗中給林蘊找到太後這個靠山,再派去一個十二,這就是謝鈞準備給林蘊的全部了。
十二此人話也不多,除非發生什麼大事,應當不會來信。也就是說,短時間內他都可以將林蘊拋之腦後。
但有些事,謝鈞不想耗費自己的時間精力做,卻可以誆彆人來做。
顯然陸暄和是個再適合不過的人選。
謝鈞也不算無的放矢,那寧遠侯府確實有些古怪。
偌大一個侯府,即使再不喜歡林蘊,也不過是添張嘴的事,而且對於他們這些高門,女兒甚至是一種資源,何故非要害死她?
林蘊長在山野,能和寧遠侯府那幾位主事人產生最大矛盾就是陽城那件事了。
當年林家在陽城做了什麼,讓他們為了掩埋真相,連一個在外生活十五年的女子都容不下?
換嬰這事到底做了沒有隻是其中一個猜測,但用這個猜測誤導陸暄和來查陽城之事再好不過。
原寧遠侯之女是陸暄和的親表妹,陸暄和又是大理寺少卿,這事丟給他簡直是合情又合理。
而且依謝鈞對陸暄和的了解,他隻要對林蘊好奇,陽城之事短時間內又查不出來,他便會暫時護著林蘊,他與寧遠侯府又有姻親關係,能時常去府上,那林蘊突然死掉的可能性又降低幾分。
這可謂是一石二鳥,他隻需要出麵說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何樂而不為。
林二小姐身上的麻煩事不少,其實還是把她關牢裡最省事,不過既然已經插手了,在林蘊下次死亡之前,倒也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謝鈞脫下官袍換了一身常服,坐在書案前準備繼續處理政務,就見一小遝折子上麵放著一封信。
嚴律提示道:“大人,這是十二今日送來的信件。”
“她不是今日才成功當上林二小姐的丫鬟嗎?這麼快就有事要稟告了?”謝鈞疑惑著打開信封。
隻見信上講林二小姐今日吃什麼、穿什麼,和誰關係好。
【林二小姐今日中午吃了一大碗冰酪,冬日吃冰甚是奇怪,但她卻吃得很高興。】
【她在衣物的選擇上更偏好綠色,頭上插超過三根簪子就嫌累贅。】
【林二小姐與她的車夫關係甚篤。】
……
謝鈞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他為什麼要知道林二小姐的喜好?
她愛吃什麼、穿什麼、和誰關係好,這些事與他何乾?
十二在暗衛營的訓練究竟是怎麼做的?
謝鈞看了一大半,正準備質問嚴明,就瞄到後麵畫的兩小幅圖。
【林二小姐與丫鬟了解皇都的農務情況,並畫出兩幅圖,我短暫記憶,複現了個大概。】
兩小幅圖分彆是犁和水車,謝鈞對工事略有了解,他看出犁轅彎曲,形似“幾”字,大致類似於大周還沒普及開來的曲轅犁,但細節的設計略有不同,不知道實際農作中,哪個效果更好。
那個水車圖中,居然有風帆,謝鈞沒見過這種水車,如果風一吹,應當也能動起來,這個要怎麼使用呢?
看到這兩幅圖前,謝鈞本想嗬斥嚴律,讓他管好手下,不要什麼雜事都寫出來煩他。但看到這兩幅圖後,謝鈞發現這位林二小姐的奇異之處比他從前認識到的還要多。
比起十二分不清輕重,漏了關鍵性的消息,十二願意事事彙報的話,那隨她去吧,不過他每日多花片刻剔除無關信息罷了。
嚴肅侍立一旁,看著大人奇怪地先皺眉,後臉上流露出些喜色,最後眉頭舒展開來,把信折好收起,放在重要折子那一遝中。
嚴律覺得自己可能也被嚴明帶得魔障了。
嚴明這兩日總私下裡和他念叨,說什麼大人這些年沒對哪個女子另眼相待,如今卻對林二小姐關懷備至,說不定是對她有意。
嚴律此前對嚴明的說法嗤之以鼻,覺得大人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隻是謀劃精妙,他們這些侍從不知道罷了。
但想到方才僅一封信就牽動大人的情緒幾番變化,最後這封關於林二小姐的信還被妥善收起來,嚴律也有些不確定了,該不會他家大人真對林二小姐情根深種吧?
謝鈞那邊在看信,而林蘊也是。
她借口想獨處,讓丫鬟婆子們都出去,在暈黃的燭光下,打開了信封。
裡麵有三張紙,前兩張似是賬目,左邊不平整的齒痕,看上去大概是從一個本子上撕下來的。
字跡也潦草,豎著記的,她看不太明白。
但既然已經涉及賬目,這封信絕對不是小問題了,第三張紙更是讓她心沉到穀底。
這是一張證詞,是二十五位農民集體狀告寧波府知府聯合本地鄉紳侵占民田,小小一張紙上後麵按著二十五個紅手印。
等看完了,確定事情真的很嚴重,絕不是能把這封信燒給那位裴大人就能了結的程度,林蘊反而不焦慮了。
靴子終於落地,這是一件極其嚴重的大事,甚至裴大人的死亡可能都不是偶然。
裴大人一個官員都能被盜賊入室打殺了,如果有人知道自己手裡有這樣一封信,她又會有什麼下場?
林蘊慶幸讓錢大打聽消息的時候謹慎行事,不然可能沒過幾天,她就又要重開了。
倘若要送信的話,裴大人已死,這封信林蘊又能交給誰?皇城中誰和裴大人是一邊的,誰又是他的對手?
林蘊一無所知,她連皇城中的這些官職都弄不清。
林蘊將信塞回去,又重新放回袖中,隨即熄了燈,解了頭發躺在床上。
如果隻是一點困難,林蘊會一直操心,反複推演該如何解決,但如果難到一點頭緒都沒有,林蘊選擇趕緊睡覺,多想無益。
果然占了人家身體的代價必不會小,這事徐徐圖之吧,急也急不來。
第二日,林蘊一切照常,努力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讓自己平靜下來,畢竟亂則生錯。
林蘊覺得自己做得不錯,甚至早餐時又點了碟五香糕,之前沒嘗出哪五味,林蘊再試試。
等吃了時邇的五香糕,林蘊疑惑道:“好像和上次吃的不一樣,沒了茴香和薄荷味兒。那你這不是少了兩香嗎?”
時邇解釋道:“五香是芡實、人參、白術、茯苓和砂仁,這是養生藥膳,至於二小姐吃出的茴香、薄荷隻是用來佐味兒的,我沒用它們,換的蓮子,更為清雅一些。”
“同樣的一碟點心,廚子是誰味道也千差萬彆。” 林蘊歎道。
聊聊吃食,人好像是更放鬆一些,飯後袁嬤嬤準備繼續教她禮儀時,林蘊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不知這皇城中都有些什麼官,我什麼都不認識的話,這禮也無處使。”
既然林蘊好奇,袁嬤嬤就簡單介紹了一下皇城的官職。
“權力最核心的是內閣、六部,內閣和六部職務多有交叉,譬如權勢極盛的首輔範光表擔任吏部尚書,我們大周最年輕的次輔謝鈞擔任戶部尚書……這些都是大周政壇的頂尖人物。對了,司禮監也不得不提,他們則由宦官組成,實際權力也不小。”
這些人官太大,都是老頭子了,最年輕的應該也年輕不到哪裡去,林蘊覺得她應當是不會與他們有什麼交集的。
“都察院、大理寺和通政使司都是監察和司法機構,其中都察院最不可小覷,官級小但誰都能彈劾。大小姐的親表哥是大理寺少卿,稱得上年少有為。”
裴大人是都查院右僉都禦史,這種職位一聽就風險很高,當然現在拿著這封信的她也很危險。
至於大小姐的表哥,她連林棲棠都沒見過,更彆說她表哥了。
“軍事方麵,皇城有五軍都督府和三大營,寧遠侯就擔任五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
畢竟是親爹的官職,這個林蘊之前聽紅鳶她們提過兩嘴,倒是不陌生。
總的來說,聽了一大堆的機構名和官名,林蘊勉強對皇城的官員有一個大致的梳理。
又聽見袁嬤嬤說:“一品至四品官都穿緋色官袍,身前補子各有不同,你見到這些人莫要冒犯。”
緋色官袍?莫要冒犯?
林蘊想起來自己唯一見過的,穿緋色官袍的紅衣雞兄,她應該是搶了他一碗豆漿,又噴了他一身血。
幸好她重開,她與紅衣雞兄就算再遇見,他也是不認識她的,那便不算冒犯了。
一口吃不成胖子,袁嬤嬤簡單介紹完後,不再講官場,而是話風突轉,叫時邇進來遞了四本書,袁嬤嬤道:“這是女四書,你讀不讀我不管你,但你要把它們放在書架上,讓人看見你的書架,就覺得你讀了。”
林蘊看著眼中的《女誡》《內訓》,敬謝不敏,但還是老老實實收到架子上,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雖然不喜歡,但隻是放幾本書,就能減少麻煩,那她願意做。
正和袁嬤嬤聊著,如意也打簾進來了,通傳道:“管家剛剛通知說,大小姐的表哥遞了拜帖,二小姐你是否要見一見?”
林蘊剛想說不見,目前見過的林家相關的人,個個來者不善。但突然想起袁嬤嬤說的話——
大小姐的表哥是大理寺少卿。
而錢大說裴大人的案子是大理寺在查。
這是送上門的機會,林蘊可必須得見上一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