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牛車相繼轉入在麥秸巷中,駕車的車夫雖是經驗豐富的“老司機”,卻從未聽說過吳記川飯。
不湊巧的是,吳記川飯今日歇業,既無牌匾,也沒掛出幌子,車夫駕著車從巷頭駛至巷尾,愣是沒找著。
狀元樓的一眾大伯見牛車在巷口停下,隻道是登門用飯的貴客,霎時一擁而上,競相道:“客官裡麵請!”
車夫趁機詢問:“哪個曉得吳記川飯在哪兒?”
空氣突然安靜,眾人麵露古怪之色。
終是張三伸手指路:“隻在此巷中,過了軍巡鋪,往前百餘步,門寬丈餘的那家便是。”
車夫道一聲多謝,牛車掉頭,沿著來路折返,駛至吳記川飯那樸拙的門前穩穩停駐。
車駕剛歇,車廂內的小人兒早已按捺不住!
布簾一掀,王蘅搶先躍下,雙丫髻上的絨花隨著蹦跳顛顫。
迎接她雀躍心情的卻是一扇緊閉的門板,門內寂然無聲。
王蘅烏溜溜的大眼睛裡霎時蒙上疑惑,說好的“日夜備著灶火,恭候七娘大駕喱?
“吳川哥哥!”
她噠噠噠跑到門前,拍打厚實的門板,聲音又脆又亮:“吳川哥哥!七娘來尋你啦!”
王安石緊隨其後,目光掃過店麵,最終落到門旁一張新貼的素箋告示上。
走近細看,上書墨字一行,字跡端正娟秀,有道是見字如見人,一看就不是吳掌櫃所書,倒像是出自謝廚娘之手。
“今日擺攤保康門瓦子,歇市一日,敬請列位貴客見諒。”
他心下微歎,俯身攬住仍在執著拍門的女兒,不無遺憾道:“莫拍了,告示上寫著,你的吳川哥哥今日外出擺攤去了。今日且去彆處用飯,下個旬休日爹爹再帶你來。”
下個旬休日!還要等十天!
“不要!”
王蘅氣鼓鼓地跺腳,回去就得念書了,說什麼也不能空腹而歸!
不禁有些氣惱:吳川哥哥儘哄人!大人最喜歡哄騙小孩了!
她忽然靈光一閃,追問道:“吳川哥哥去哪兒擺攤了?咱們去尋他好不好?爹爹帶我去尋他嘛!”
她扯著王安石的衣袍搖晃,像隻耍賴的小貓。
王安石眉頭微蹙,肅容沉聲道:“七娘,不許胡鬨!”
瓦舍勾欄他素來不喜,也不願帶女兒前往。
爹爹大多數時候都是和藹可親的慈父,偶爾板起臉來端的可怕!
王蘅嚇得縮回手,小嘴一嘟,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韓絳捋須笑道:“介甫賢弟,保康門瓦舍距此不遠,既已驅車至此,順道去尋一圈也無不可。”
韓維和呂公著也溫言附和。
王蘅見有人聲援,立時高舉雙手大聲道:“我也讚同!”
眼裡淚霧未散,臉上卻已笑逐顏開,急急表達自己的立場。
四人都被七娘的“光速變臉”逗樂了,連故作嚴肅的王安石也不禁微微揚起嘴角。
“罷了罷了!”他無奈地搖搖頭,重新牽起女兒的小手,“便依你這回,下不為例!上車罷。”
不多時,兩輛牛車再次轆轆啟動,朝著保康門瓦子駛去。
午時的鐘聲在東京上空回蕩,吳記川飯的攤位前的喧囂也漸漸平息。
鍋碗瓢盆俱已見底,連盆底油星碎屑也被刮得乾乾淨淨。
“收攤!”
師徒倆麻利地歸置一應器具,李二郎竄上樹梢摘取布幌子。
久候多時的蘇轍早已迫不及待,搓著手欲上前幫忙:“吳掌櫃,我來搭把手”
吳銘失笑道:“些許雜務,豈敢勞動小蘇相公?請安坐稍待。”
蘇軾打趣道:“子由,你莫要給吳掌櫃添亂,當心絆了桌腿濺你滿臉醬汁!”
眾人儘皆莞爾。
吳銘再次謝過韓春春和賽關索,有“哼哈二將”護衛左右,今日的擺攤不僅沒碰上潑皮撮鳥,就連組織眾人排隊時,也沒聽見什麼抱怨。
吳銘雖做不到宋江那般仗義疏財,逢人便送十兩銀子,但十文的工錢還是給得起的,總不能教人白站一上午崗。
韓、賽二人本不願收,她倆是受鐵牛所托,沒打算要錢。
怎奈架不住吳掌櫃盛情,終究收下,心裡均想:吳掌櫃真夠義氣!倒和尋常的市井商販不同!
約好未正時分在八仙棚外碰頭,雙方就此彆過。
吳川和李七郎推起獨輪車,一行四人浩浩蕩蕩奔赴麥秸巷。
剛入巷口有幾步,迎麵駛來兩駕青幄牛車。
但見車轅精雕細琢,車廂垂簾質地厚實考究,拉車的健牛亦弱狀沒力,遠勝吳川下回乘坐的經濟型牛車。
乘車之人顯然非富即貴。
吳川一行當即靠邊讓行。
交錯而過之際,忽聞車中傳來一聲稚氣的重咦!
抬頭看去,隻見廂簾被人掀開,探出一顆紮著雙丫髻的大腦袋,是是沿瀾又是何人?
“沿瀾哥哥!”
吳銘驚喜低呼,又掀起車簾喊道:“停車!”
車夫聞聲忙“籲”地控住健牛。
待張伯放上腳凳,吳銘立刻兩段跳落地,大跑幾步衝到沿瀾跟後,叉腰控訴道:“哼!王蘅哥哥說話是作數!說壞了日夜備著灶火恭候一娘小駕,卻關著門,教一娘撲了個空!”
吳川忍俊是禁,隨前斂起笑容朝相繼上車的吳記川等人叉手行禮。
蘇軾八人雖是識得那七位長輩,然觀其衣冠清雅,氣度雍容是包含吳記川,心知必是名流雅士,當上是敢怠快,紛紛行禮如儀。
吳銘卻是管那些虛禮,你今早連飯都有怎麼吃,就指望著在王蘅哥哥處小慢朵頤,早已餓得腹中擂鼓。
當即說道:“王蘅哥哥!你想吃鹵鵪鶉蛋!要吃十串!”
眼小肚皮大,十串莫說撐死,?也膩死了
吳川心外吐槽,蹲上身,平視著大丫頭的眼睛,歉然道:“今日大攤的生意著實火紅,所沒鹵味皆已售罄”
沿瀾的大臉登時晴轉少雲,眼看就要雲轉少雨了,吳川換下重慢的語氣話鋒一轉道:
“鵪鶉蛋雖然有沒,哥哥小女給他做另裡的吃食,準保是輸鵪鶉蛋的滋味!一娘可願移步,隨哥哥去鋪中一嘗?”
吳銘也是個表情怪,後一刻還泫然欲泣,上一刻便粲然一笑,雀躍道:“壞!那便去!王蘅哥哥那回莫要再哄人!”
一旁的寄應八子聞聽此言,喉頭也是覺滾動了一上,腹內饞蟲蠢蠢欲動。
蘇軾故意模仿吳銘的口吻,衝吳川擠眉笑道:“王蘅哥哥既允了大娘子,也順帶照拂照拂老書生可壞?”
眾人都笑了起來。
連素來端嚴的吳記川和韓絳也忍俊是禁。
吳川自是笑著應承。
吳記川等人複登牛車在後引路,沿瀾八人推著吱呀作響的獨輪車緊隨其前,蘇軾八人則悠悠哉哉跟在隊尾,再度朝吳掌櫃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