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聞是天之驕子,哪會有不如意的事,以至於放棄生命。
祝曲祺輕拍了兩下胸脯,安撫自己亂糟糟的情緒。
誰身上還沒點傷疤了,隻不過是位置特殊一點,沒必要大驚小怪。
她肚子上還有道小疤呢,是她小時候頑皮爬樹被樹枝刮傷的。
雖然這麼想,祝曲祺還是給謝聞戴上了腕表,表帶剛好擋住那道疤,可以自欺欺人地當自己從未見過,當那道疤不存在。
祝曲祺抓起小毛巾,疊好,重新貼在他腦門上,輕聲說:“彆亂動了哦,一會兒又掉下來了。”
“媽媽……”
謝聞突然出聲,祝曲祺被嚇得怔住,仔細一看,他還在沉睡中,說的是夢話。
祝曲祺想要退開,卻見謝聞擱在被子上的手抬起,在空中胡亂地抓了一把,落下來時,剛好握住了她的手腕。
所有的動作被迫停止,祝曲祺僵住。
過了好幾秒,她擰動手腕,嘗試掙脫桎梏,沒能成功,睡夢中的謝聞力氣很大,攥得她腕骨都有些痛了。
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眉頭蹙得更深更緊,一股悲傷從身體裡溢出來。祝曲祺甚至聞到了發苦發澀的味道。
算了,對待病人應該多點耐心多點關愛。她掃視附近,拽了個抱枕墊著坐在地毯上,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一副他想抓多久都行的架勢。
他乾燥的嘴唇張張合合,很多都是含混不清的字眼,連不成句子,祝曲祺聽不懂。偶爾有幾句清晰的,祝曲祺也不懂具體的意思。
“媽媽,我會好好的……”
“哥哥幫你們拍照。”
“爸爸……”
祝曲祺空餘的那隻手托腮,歪著頭端詳謝聞。他是不是想家人了啊,嘴裡念的都是家裡人。
他的家人應該在滬市吧?也有可能是在國外?
房間裡太暗了,謝聞時不時的囈語也並不吵鬨,甚至有些催眠,祝曲祺感覺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一點一點地往下壓,覆蓋了眼睛。
托著腮的手臂也支撐不住,軟軟地放下來,她腦袋一歪,被困意擊倒,枕在了手背上。
以往這一天,謝聞總是不見任何人,也不許彆人靠近,至親之人也不行。生病發燒就把自己關在密不透風的屋子裡,最好不要有一絲光亮透進來。昏昏沉沉睡上一整天,第二天醒來就好了,就能變回平日裡那個看似正常的人。
謝聞醒來,卻不是第二天,床頭撒滿了昏黃的光,像從上方淋下來的蜂蜜。房間裡除了他,還有另一道呼吸聲。
淺淺的,軟綿綿的,仿佛是風吹柳絮的聲音。
謝聞微微歪頭,額頭有什麼東西滑下來,“啪嘰”砸在枕頭上,他茫然地眨眼,斜著眼瞧了一眼,是塊濕乎乎的白色小毛巾。
他想伸手拿起來,卻發覺手臂不太能動彈,視線順著手臂移過去,他的手被另一個人握住了。
這人怎麼回事,趁他睡著了偷偷牽他的手?
謝聞眯了下眼,集中視線盯了會兒,好險,他差一點就冤枉好人了,是他圈握住了她的手。主動的人是他。
沉穩的呼吸就此被打亂,謝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睡得酣甜的人,她紮了個鬆鬆垮垮的低馬尾,發絲已經有點亂掉了,好幾縷調皮地從發圈裡跑出來,搭在她臉頰邊,甚至有一小撮被抿在唇角,嘴巴微微嘟翹,好像在跟誰撒嬌。或許是在夢裡跟誰撒嬌吧。
他不確定她有沒有塗口紅,每次見她,她唇瓣都是嫣紅的顏色,像被搗出汁液的玫瑰花瓣。
謝聞看得愣住,逐漸失神,恍然以為自己又在做夢。
他的確夢見過她。就在幾天前。
他伸出手指,觸碰她的額頭,指尖輕輕一撥,將那撮被她抿入嘴角的頭發撩開,露出完整的右邊臉頰。左邊就看不到了,被她壓在手背上,擠出一圈軟乎乎的肉。
這麼微弱的燈光下,也能看清臉上那些絨毛。
上一次看見也是在夢裡。
她不會是水蜜桃變的吧。謝聞胡亂地想。
心念一動,謝聞想戳一戳她的臉,但也隻是想想,他沒有真的那麼做,縮回了手,輕手輕腳地下床。
他在昏睡中出了不少汗,渾身黏膩膩的,很不舒服,趿拉著拖鞋去浴室洗澡。
祝曲祺睡得半邊身體都麻了,尤其是手臂,她像生了鏽的機器似的,卡頓地坐直身體,一隻手按捏肩膀。
當她的目光掃到床上,動作猛地一頓,被子掀開了,上麵躺著的人不見了。
祝曲祺驚得站起來,環顧四周,尋找謝聞的蹤影。浴室裡響起花灑的水流聲,祝曲祺看了過去,磨砂玻璃依稀映出晃動的人影,她終於放下心來,舒了口氣。
當秘書真不容易,當保姆更不容易,她這顆心忽上忽下,再經不起折騰了。
祝曲祺找到自己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謝聞又得吃藥了。
他早上應該就沒吃什麼東西,空腹吃藥傷腸胃。祝曲祺這麼想著,活動了下僵硬的筋骨,沒打擾浴室裡的人,悄悄地離開了套房。
謝聞洗了很久的澡,裹著浴袍出來,床邊的人消失了,他擦頭發的動作頓了兩秒,有那麼一瞬,真以為她的出現是場夢。
夢境會那麼真實嗎?
他愚蠢地掐了下自己的手背,痛感來得很強烈。
祝曲祺真的來過,但她現在走了。
謝聞垂下眼瞼,反應不大,隻是些微失落。杵在床邊木著一張臉重複著擦頭發的動作,也不知擦了多久,隻知道濕漉漉的頭發快乾了,他才停下來,解開浴袍腰間的係帶,脫下來,從衣櫃裡拿出自己的衣服換上。他不習慣用酒店的浴袍,方才忘了拿衣服進去,臨時湊合一下。
恰在此時,身後的房門“砰”的一聲被推開,準確來說,是被踢開。
祝曲祺兩手不得閒,端著一個金屬托盤,隻能用腳開門,走進去,剛好和聽到動靜側轉身體的謝聞打了個結結實實的照麵。
謝聞手裡拎著襯衫,疑惑地歪了下頭,她沒走?
祝曲祺則是倒抽了一口氣,差點把手裡的托盤扔出去。她心慌意亂地轉過身去,開口就是歉意滿滿的懺悔:“謝總對不起,我沒有手,沒辦法敲門。”
什麼叫沒有手???
祝曲祺五官皺在一起,暗自懊惱崩壞的語言係統,努力修正措辭:“我的意思是,我手上拿著東西,不方便敲門,不是故意的……”
越說越小聲,祝曲祺豎起耳朵聽背後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