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靖央策馬,停在宣武門前。
銀白甲胄上凝著冰霜,暗紅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麵染血的戰旗。
守門的禁軍按刀厲喝:“何人來此,可有旨意?”
烏沉的雪雲下,許靖央反手抽出蒼霄劍,劍鳴龍吟,雪亮劍光仿佛能劈開鉛雲。
“蒼霄劍在此,本將求見聖上!”
刹那間,整座城門為之一靜。
蒼霄劍,曾是皇上的佩劍,有先斬後奏之權。
禁軍們對視一眼:“稍候。”
其中一人立即快步進門,通稟去了。
朔風凜冽,不過半炷香,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厚重宮門內傳來。
大太監高呼:“快開城門!”
轟隆一聲,宮門洞開,露出一條筆直且毫無儘頭的宮道。
大太監躬身快步走過來,臉上露出敬意。
“許大小姐,皇上在禦書房等您。”
許靖央單手按劍,跟著大太監入宮麵聖。
她經過時,所有禁軍的目光情不自禁跟著她挪移。
穿戰甲,騎戰馬,手持蒼霄。
她,不是許大小姐麼?怎麼打扮的跟神策大將軍彆無二致。
天色將亮未亮,禦書房內燈火通明。
許靖央持劍要進去,站在外麵的禦林軍卻攔住她。
“卸劍。”
許靖央冷眸看向他,這名禦林軍頓時渾身激顫,愣了愣。
那是何等淩厲的眼神?
這時,門內傳來皇帝的聲音:“能手握蒼霄之人,都是朕親信,叫她進來吧。”
許靖央如願見到了皇帝。
坐在禦桌之後的九五之尊,眯眸盯著她的衣著。
許靖央跪地,拱手作揖:“末將見過皇上。”
“許姑娘,朕還是這麼稱呼你合適,因為,朕怎麼也不願去想,如此出色的你,竟會犯下欺君之罪。”
聲音低沉,猶如金玉相撞,卻暗含威嚴。
許靖央不卑不亢:“末將今日來,一是為認罪,二是為家人和神策軍洗清汙名。”
皇帝麵上無笑,語氣也很意味深長:“許鳴玉的事,朕都知道了,一會的早朝上,朕就會宣布他是無辜的,還有神策軍貪墨軍餉一事,朕亦不相信,構陷神策軍的西越郡王,朕會命人將他當朝斬殺,還神策軍清白。”
“如此結果,朕相信你也能滿意,剩下的話不要再說,念在你過往功績卓越,朕就當許靖寒真的死了!往後,你做好你的許家大小姐,威國公府榮耀依舊,朕會給許家最好的優待。”
最後一句,皇帝唇角微揚,卻無半分溫度:“許姑娘,朕曾賜你為‘戰凰’,莫讓朕失望。”
許靖央抬起鳳眸,直視那雙漆黑的帝王雙目。
“皇上,末將鬥膽詢問,若在朝為官之人犯了欺君之罪,下場如何?”
“自然當斬!”
“若他如末將這樣,戰功赫赫?”
“那麼於情於理,朕會留他一命,”皇帝說到這裡,眯眸,“功過相抵,可就孑然一身了。”
許靖央叩首:“那就請皇上如此懲治末將,公開承認末將許靖寒的身份,再奪去將軍之職,末將願從頭再來。”
女扮男裝,假死脫身,是她欺君之罪,她認。
她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她要的不是被赦免,而是被承認。
皇帝卻忽而怒目:“許靖央!你為何就是那麼固執?難道,真要朕將話說得明白,軍營不容女子!朝堂不立女將!自古兵戈鐵馬,何曾有過巾幗統帥?”
“朕莫非要為了你一個人,廢除祖宗禮製,違背世俗綱常?胡鬨!”
慍怒威嚴的聲音好似能穿透風雪,回蕩在肅殺的殿內。
許靖央無懼皇帝氣勢,聲音清冷沉靜:“可是皇上,末將就是統帥,十年征戰無一敗績,這是事實!收複故土城池二十餘座,這是鐵證!若從前無女將,末將甘願做這第一人。”
皇帝一怔,猛地大掌拍桌。
“放肆!血戰沙場,非你一人之功,你統領的兵,是朝廷的兵,你打的勝仗,是朕的將士用命換來的!你現在卻要用女子的身份,像朕討要功勞?你對得起那些戰亡的同袍嗎!”
“他們若知你是女子,誰會服你?誰會聽你調遣?軍心一亂,你還能立下半點功勞?你好好想想!”
許靖央抬起眼,眸中映著燭火,灼灼逼人。
“皇上若這麼說,末將便鬥膽試問,六十萬大軍誓死追隨的,是末將的男兒身份,還是末將的排兵布陣?”
“你……”皇帝擰眉。
許靖央再度揚聲追問:“勝仗之後,皇上封賞的,是戰功,還是末將的性彆?”
皇帝被她說得怔住。
許靖央直言不諱:“若是男兒就能被封官,當年參軍的五千號兵將中,為何今天站在這裡,手持蒼霄劍的人唯有末將?”
“夠了!”皇帝臉色陰沉,坐回龍椅上,大掌撐著眉骨,似乎很有些頭疼。
短暫的沉默,卻在這燈火煌煌的禦書房裡,好似有了片刻的兵刃相交的鋒銳感。
許靖央熱血充盈心尖。
她說:“皇上,末將在邊關十年,從未覺得女兒身可恥,卻在看見西越淩辱我們的婦孺老弱,欺壓我們的將士,而我們沒有還手之力的時候感到深深的恥辱。”
“末將當時隻有一個信念,不殺光敵寇,不奪回故土,此生誓不回京!憑著這樣的信念,末將一步步走到如今,並非為了貪功,而是為了爭一口氣。”
許靖央知道軟硬兼施的道理,於是,她的語氣,也終於似女子般柔軟下來,卻暗藏鋒芒。
“皇上,末將這一口氣,爭錯了嗎?身為女子立功,就不算我大燕的功臣了嗎?”
皇帝再抬頭,燭火在他眼底明明滅滅。
他指著許靖央,輕輕點了兩下,然,欲辨已忘言,眼中神色複雜。
好一會,他放下手,仰頭長歎一聲。
“神策啊神策,你讓朕實在為難,朕若認可你的女將身份,會成為後人眼中的笑柄,後世史書又會將朕寫成一個怎樣荒唐的君王?”
“即便朕願意認可,但世俗能接受嗎?文武百官首先反對到底,壞了祖宗禮法,那可是大罪,縱觀六百年開國史,沒有君王立女將開先河,你讓朕怎麼辦是好?”
皇帝的語氣也疲軟下來,似乎充滿了迫不得已。
許靖央握緊蒼霄劍,拱手說:“那就請皇上,帶末將去早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末將願為自己爭上一爭。”
皇帝驚訝,甚至是愕然。
他終於在此刻,看出了許靖央的決心。
她明知這是一條不歸路,寧願挑戰整個朝廷,也要為自己爭到底。
“好。”皇帝重重答應,他就讓她親耳聽聽眾人如何說,也好絕了她這個心思。
皇帝捫心自問,他對許靖央已經足夠縱容,若不是看在她滅了西越,為他狠狠出了口惡氣的份上,他是不會允許她上殿的。
被文武百官否決以後,她也該知足,不鬨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