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業隨便敷衍了幾句,隨手關上了院門,落了門栓。
王秀蘭還站在門邊,小臉有些發白,顯然剛才那陣仗把她嚇得不輕。
她一雙清澈的眸子怔怔地望著李建業,發著呆。
李建業瞧見她這副模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
王秀蘭身子一震,終於回過神來。
兩人朝著裡屋走去。
王桂芬依舊躺在炕上,被子緊緊裹在身上,隻露出一張蒼白虛弱的臉。
方才院子裡的爭吵與打鬥,她即便躺在屋裡隔著窗戶,也是看的心驚肉跳,經這麼一遭,此刻更是顯得氣若遊絲。
瞧見李建業進來,有些渙散的眼神裡,聚起一點光亮。
“建業……”
“你……你這孩子,有本事是好,給大姨出了口惡氣,大姨也高興,可……可那幫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明著不行,他們暗裡會使陰招。”
她喘了口氣,眼神裡滿是後怕。
“今天你讓他們吃了這麼大的虧,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你還是……還是趕緊走吧,趁著天色還早,天黑前興許能趕回家。”
王桂芬是怕李建業再在這兒待下去待出事兒。
李建業聽著大姨這番話,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走?
他要是現在走了,留下大姨和表妹算是怎麼一回事?
那王家的人,怕不是要變本加厲地欺負上門。
大姨這身子又還能堅持多久……
“我不走。”
王桂芬聽見李建業這斬釘截鐵的三個字,心裡那叫一個焦急。
她撐著炕沿,似乎想要坐起身。
“你這孩子,你咋就不聽話……”
王桂芬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急促,一口氣沒上來,話音未落,王桂芬便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她本就孱弱的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
“大姨!”
李建業見狀,心頭一緊。
他連忙伸出手,給王桂芬拍拍背順順氣。
一旁的王秀蘭見王桂芬咳成這樣,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撲到炕邊,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
“媽,媽,你彆嚇我!”
李建業輕輕拍著王桂芬的後背,聲音放緩。
“大姨,您彆動氣,有話慢慢說。”
“你放心,那些人我能應付,不會有事的。”
王桂芬咳了好一陣,才勉強緩過一口氣。
可這麼一折騰,她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比先前更加虛弱不堪。
她靠在李建業的手臂上,眼神有些渙散,連呼吸都變得微弱起來。
“建業,大姨覺著……自己怕是不行了……”
她的聲音細若蚊蚋,斷斷續續。
“我就倆心願……”
王桂芬的目光艱難地在李建業和王秀蘭之間轉動,渾濁的眼底充滿了不舍。
“你……你是個好孩子,有本事,大姨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還有秀蘭……這孩子命苦,我走了,你……你當哥的,能照看……就照看她一把,希望她……她下半輩子能無憂……”
李建業聽著這幾乎是臨終托付般的話語,鼻尖一陣酸澀。
他用力握了握大姨枯瘦的手。
“大姨,你放心。”
“有我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秀蘭。”
“您的身體會好起來的,彆胡思亂想。”
儘管這麼說,李建業心裡卻沉甸甸的。
大姨此刻的狀態,已是油儘燈枯的模樣。
王桂芬似乎想擠出一個笑容,卻隻是扯了扯嘴角。
她眼皮越來越沉,進氣少,出氣多。
“我……我困了……”
“想睡會兒……”
王秀蘭聽到這話,心頭猛地一揪。
“媽!”
她淒厲地喊了一聲,緊緊抓住王桂芬的手。
“媽,你彆睡!你看看我,你彆睡啊!”
王桂芬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眼神徹底渙散開來。
她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嘴唇翕動著,似乎還想說什麼。
“建業……快……快帶秀蘭……一起走……”
“彆管我了……”
“彆讓……彆讓那一家子……”
話未說完,王桂芬的手臂猛地一沉,頭歪向一旁,再沒了聲息。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王秀蘭呆呆地看著母親,片刻之後,撕心裂肺的哭聲猛地爆發出來。
“媽——!”
“媽,您醒醒啊!您彆丟下我一個人!”
李建業怔怔地站在炕邊,腦子裡一片空白。
大姨……就這麼走了?
他想起之前大姨在信中就提過,感覺自己身體每況愈下,恐怕時日無多。
可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短短半個月時間,他就經曆了先後兩次這樣的情形,心裡著實不是滋味。
李建業緩緩伸出手,輕輕合上了王桂芬的雙眼。
心裡默默地為大姨哀悼。
王秀蘭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都沒停下來。
李建業在一旁看著王秀蘭伏在炕邊,瘦弱的肩膀劇烈地聳動,哭到後來,嗓子都啞了,隻剩下壓抑的抽噎。
那張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此刻更是蒼白得像一張薄紙。
他忍不住拍了拍王秀蘭的後背。
“秀蘭。”
王秀蘭緩緩抬起頭,一雙眼睛紅腫,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建業哥……”
李建業歎了口氣,蹲下身子。
“人死不能複生。”
“彆太難過。”
“大姨要是看見你哭成這樣子,也會為你擔心。”
“咱們,還是先想想,讓大姨入土為安吧。”
“我想著,給大姨辦個體麵一點的葬禮。”
聽到“葬禮”兩個字,王秀蘭猛地搖了搖頭。
“不用辦葬禮。”
“媽……媽囑咐過我。”
“她說,她走了,不用驚動任何人,也不用辦什麼儀式,就用一張席子裹起來,跟我爸的衣冠塚,埋在一起就好。”
王秀蘭說著,眼淚又控製不住地湧了出來。
李建業眉頭微蹙。
用席子一裹就埋了,這未免也太潦草了。
他理解大姨不想鋪張,不想給本就貧困的家裡再添負擔,加上這村裡也確實沒有什麼值得交涉的人。
所以才不讓女兒為她操辦什麼葬禮。
可連個棺材都沒有的話,李建業實在於心不忍。
哪怕是最簡易的薄皮棺材,也比一張草席強。
於是,李建業出去,找了村裡的大隊長,王九斤,讓他幫忙找了些木板,以及打棺材的木匠,連夜趕製出了一口棺材。
花了25塊錢。
雖然算不上多好的棺材,但也算是讓大姨能有個安息之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