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輪的二層舷窗裡,周墨群正與影佐禎昭對飲,程墨白透過望遠鏡看到長江布防圖上的六個紅圈,對應密碼本上的坐標,如同六顆毒瘤,侵蝕著華夏大地。
“六個投放點。“葉知秋的呼吸噴在他耳畔,“明早六點行動。“她解開護士服,腰間綁滿炸藥,如同即將引爆的炸彈,隨時準備與敵人同歸於儘,程墨白抓住她手腕:“0920號是誰?“
江風送來貨輪底艙的慘叫。葉知秋撕開衣領,鎖骨下的“0917“刺青旁有道新傷:“是我們的弟弟。他的母親是長崎一名護士,父親是……“她的聲音哽咽,如同被風撕裂的旗幟。
探照燈掃過貨堆,強光中葉知秋頸後的縫合線清晰可見,和總統府地堡裡的實驗體一樣,如同被命運玩弄的木偶。
她突然吻了吻他額頭,就像1937年那個給他包紮傷口的日本實習護士,那一刻,時光仿佛凝固。
“記住,櫻花謝了,銀杏還活著。“她縱身躍入江水,如同一片凋零的櫻花,卻帶著不屈的意誌,碼頭突然斷電,程墨白趁機攀上錨鏈,如同暗夜中的幽靈。
駕駛室裡,周墨群正在調整六分儀。“櫻丸號的冷藏係統能保證菌種存活三天。“他玉扳指敲著長江圖上的紅圈,突然聽見金屬摩擦聲,程墨白的槍口從陰影中探出,黑洞洞的管口直指他的後腦,如同死神的鐮刀。
“為什麼是銀杏樹?“程墨白的聲音裹著火藥味,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周墨群扯開襯衫,胸口兩片銀杏葉托著“0920“:“昭和十二年冬,珠江路的銀杏樹下……“他的聲音突然變成女聲,瞳孔泛起血絲,“母親埋了三顆種子,隻有我和知秋活了下來。“他的話語如同詛咒,回蕩在狹小的駕駛室裡。
鐵門轟然洞開,影佐禎昭的軍靴踏碎滿地玻璃,月光在他佩刀上折出寒芒:“程課長,你的勃朗寧該換新的了。“他右手指節微曲,程墨白立刻翻滾躲避,子彈擦著耳畔掠過,在駕駛台鋼板上迸出火星,如同夜空中綻放的煙花。
兩人隔著控製台互相開火,程墨白利用貨架掩護,子彈打穿影佐的肩章,對方卻像感覺不到疼痛,反手擲出三棱軍刺,匕首插在程墨白腿側,他咬牙拔出時,影佐的槍口已轉向周墨群,如同毒蛇瞄準了獵物。
“帝國不需要失敗的實驗體。“影佐的聲音冰冷如鐵。
子彈貫穿周墨群胸膛的瞬間,程墨白甩出備用彈匣擊中貨輪引擎,劇烈爆炸掀起氣浪,影佐被掀翻在舷窗旁。
周墨群嘴角溢血,手指在紅圈上劃出最後軌跡:“……知秋……在……“他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漸漸熄滅。
貨輪開始傾斜,警報聲與火焰交織,程墨白在濃煙中摸到救生艇,卻發現纜繩被鎖鏈纏住,影佐從火海中衝出,半邊臉血肉模糊,卻舉槍獰笑:“投降吧!你的船票該過期了!“他的笑聲如同夜梟的哀鳴。
突然有重物從上方墜落,葉知秋的身體卡在纜繩間,她頸後的金屬項圈反射著最後微光,如同夜空中最後的星辰。
程墨白瞳孔驟縮,那正是總統府地牢的追蹤器,他扯斷項圈鏈條擲向影佐,金屬碎片劃破對方眼睛,如同流星劃破夜空。
“知秋……“程墨白扯開救生艇時,影佐的子彈擊中油箱,爆炸氣浪將他掀入江水,耳畔還回蕩著周墨群最後的耳語:“……燕子磯……“他的聲音如同風中的低語,漸漸消散。
夜鶯掠過江麵,飛向北方,程墨白在寒水中摸到葉知秋擲來的校徽,背麵刻著:“種子在燕子磯“。
他遊向黑暗中的蘆葦蕩,身後貨輪燃著熊熊大火,影佐的嘶吼聲漸漸被浪濤吞沒,如同被曆史長河淹沒的罪惡。
南京燕子磯。
晨霧如紗幔般裹著江麵,程墨白的呼吸在冷空氣裡凝成細碎的白霜,他攥著中央大學校徽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三枚彈片在肋間隨著步伐顫動,血沫從繃帶縫隙滲出來,在藏青色中山裝前襟洇出暗斑,像是冬日裡未化的霜雪。
蘆葦叢中傳來窸窣聲,像是某種生物在暗處窺視。
“墨白!”沙啞的吳語混著江水的腥氣撲麵而來,穿蓑衣的老漁夫掀開鬥笠,半張焦黑的臉在晨霧中忽隱忽現,那是軍統南京站站長徐遠舟,失蹤整整六個月。
他腳邊漁網纏著的日軍屍體還冒著熱氣,領章上的“櫻”字被血泡得發脹,宛如一朵枯萎的櫻花。
徐遠舟的蓑衣掃開青石板,露出三個鐵盒,程墨白單膝跪地時,聽見自己肋骨發出金屬摩擦的銳響,仿佛生鏽的齒輪在艱難轉動。
0917號鐵盒彈開的瞬間,泛黃的解剖報告上,葉知秋的死亡時間凝固在1943年深秋:“實驗體存活23日,腦前葉切除後仍具記憶閃回”。鋼筆批注的墨跡暈開,像未乾的血跡,又似夜空中綻放的詭異煙火。
江心傳來汽笛嘶鳴,十二艘掛著紅十字旗幟的炮艇劈開霧靄,防疫帳篷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鉛製容器在甲板上投下詭異的陰影,仿佛沉睡的巨獸。
“還有二十分鐘。”徐遠舟塞進他掌心的毛瑟c96帶著體溫,槍柄刻字硌著虎口:“昭和十二年冬,珠江路28號”。程墨白突然想起葉知秋最後那封未寄出的信,落款處也有同樣的櫻花印章,像是某種命運的烙印。
0920號鐵盒裡,泛黃的出生證明讓程墨白瞳孔驟縮:昭和四年九月二十日,長崎聖母醫院,父親欄寫著周墨群的化名“周維”,母親欄的“山本綾子”四字,與葉知秋解剖報告上的簽字如出一轍,仿佛命運的絲線早已將他們緊緊纏繞。
空白鐵盒中的黃銅鑰匙沾著江泥,帶著歲月的鏽跡,徐遠舟咳出的血沫濺在觀測所鏽門上,彙成詭異的圖騰,宛如某種古老的符咒,程墨白轉動鑰匙時,電報機的滴答聲漏出來,像是某種倒計時,又似命運的鐘擺在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