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艙門沉重的鉸鏈發出低沉的呻吟,緩緩開啟一道足以容納蘇映雪通過的縫隙。冰冷而濃鬱的生命修複液氣味混雜著深海能量的鹹腥氣息撲麵而來。蘇映雪沒有絲毫猶豫,宛如一根破開風暴的冰棱,身形一閃,便沒入了那片刺目的藍光與儀器微光交織的冰冷世界。
通道內僅剩的二人——陸昭明和菠塞拉,瞬間被那扇緩緩關閉的門隔絕在外。沉重如鐵的閘門落下的悶響,像是給外麵尚未消解的悲傷釘上了一顆巨大的釘子。
“他需要知道。”菠塞拉沒有回頭看陸昭明,她的聲音帶著深海淵底般的疲憊與絕對的理性,豎瞳依舊穿透強化玻璃,牢牢鎖住醫療艙內那團風暴的中心。雙手維持著魔源灌注,如同最沉穩的海底定盤。“但真相本身,就是第二重深淵。陸昭明,守住外麵。”這句簡短的話語,既是命令,也是警告。
陸昭明站在漸合的門縫外,如同被遺棄的斷劍。他的視線死死盯住那越來越窄的光縫,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合金和強化的玻璃,看清裡麵即將發生的一切。蘇映雪決然挺立的背影消失在門後,那孤絕的姿態像一把冰錐,狠狠紮進他的心臟。
他沒有聽菠塞拉的“命令”留在原地。他的腳比思維更快!就在艙門閉合隻剩下最後一絲光線的刹那,他如同一道無聲的黑色魅影,憑借青鸞破空留下的空間微瀾痕跡,硬生生擠了進去!他沒有衝到最前排,沒有擋在蘇映雪麵前,而是如同蘇映雪一道冰霜凝結的影子,在她身後兩步之遙站定。冰冷的艙內空氣瞬間包裹了他,帶著更加濃鬱的、凱爾身上散發出的微弱深淵氣息。他沉默得像一尊石像,隻有胸膛無聲的起伏和緊握的雙拳昭示著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沒能力救炎獄,沒法替蘇映雪分擔這份痛苦的口舌,但他必須在這裡!用他的眼睛,用他的存在,感受這份沉重,並且……守住蘇映雪的背。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也必須做的事。
艙內。
強光對凱爾的視覺衝擊仍在持續,他眼睛被生理性的淚水模糊著,但瞳孔中的暗紫色在瘋狂跳躍,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烈恐慌壓倒性地蓋過了肉體的痛苦。他看到那個清冷得如同冰雕的蘇前輩走了進來!一步一步,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沉重的肅殺之氣!巨大的不安攥緊了他的咽喉!
“嗚……呃……”他試圖發聲,卻隻能發出更加破碎的、帶著血沫的嗚咽。維生管線微微震顫。
蘇映雪在距離醫療艙主界麵光屏一步處停住。她沒有再靠近凱爾。冰冷的藍光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頰和那雙凍結一切的冰魄之瞳。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爍,沒有憐憫,沒有猶豫,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穿透力,直直刺入凱爾那雙充滿了混亂與哀求的眼中。
她的聲音在醫療艙內部響起,清晰、穩定、冷澈,如同北極冰原上刮過萬年冰川的風,不帶一絲感情起伏,卻字字重逾千斤:
“凱爾·霍克曼。”沒有前綴,沒有寒暄。她的聲音穿透維生係統的微鳴,如同一把精準無比的手術刀劃開了虛偽的慰藉。“時間有限,我隻陳述事實。”
凱爾全身猛地一僵!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流遍全身!他絕望地想閉上眼,想捂住耳朵,卻動彈不得!蘇映雪那雙冰封萬物的眼睛死死釘住了他,讓他無法逃避!
“深淵意誌本體核心坍縮的最後時刻,炎獄魔尊燃燒了全部修為與本源火種。”她語速不快,確保每一個字都如同最鋒利的冰淩,深深嵌入凱爾的耳膜和神經。“其目的隻有一個:在毀滅性虛數潮汐席卷你的意識殘骸前,將你推出深淵核心區域。”
凱爾發出“嗬”的一聲抽氣,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胸膛!醫療艙內代表他情緒能量的曲線驟然飆升至危險區,開始劇烈報警!
蘇映雪置若罔聞。她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冰冷的事實如同冰冷的鋼鐵,一塊接一塊地砸下,沒有絲毫修飾:
“代價是他的真身被深淵怨靈鎖鏈洞穿並侵蝕。他沒有能量抵禦核心坍縮的最終吸力。”她微微停頓了零點一秒,似乎是為了強調接下來最關鍵的部分,“最後一瞬,他以逆轉法則的方式引爆了殘存的魔紋和軀殼,製造了一次定向爆破。衝擊力確保了你的意識和肉體得以被我們帶回,而他自己……”
蘇映雪那雙冰魄之瞳深處,仿佛有萬年冰川融化又瞬間凍結的微光一閃而逝。她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出現了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低於冰點的顫抖:
“……被卷入最終湮滅反應之中。無任何能量殘骸被偵測到回歸。物理層麵上,確認死亡。”
“死亡”。
這兩個字,從蘇映雪口中說出,清晰冰冷,毫無轉圜餘地。
如同兩座萬億載玄冰形成的碑石,轟然落下,砸碎了凱爾心中最後那一絲卑微而瘋狂燃燒的希冀!
轟——!!!
凱爾大腦一片空白。心臟仿佛在瞬間被億萬根冰針穿透!時間靜止了!聲音消失了!視線裡隻剩下蘇映雪那張冷漠絕情卻又無比真實的臉!
然後……
一種摧毀一切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崩塌,瞬間降臨!
“嗚————哇啊啊啊啊啊————!!!!!”
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嚎叫猛地撕破了醫療艙的封閉空間!凱爾如同被投入沸騰煉獄,整個身體在維生液流中瘋狂地痙攣、扭曲、撞向艙壁!巨大的痛苦將他徹底吞噬!眼睛瞬間被血絲和瘋狂占據,瞳孔放大到極致,裡麵翻湧的不是渾濁的紫色,而是徹底崩潰的絕望風暴!
“師傅——!!!”這聲嘶吼不再是疑問,而是最徹底的、被碾碎了所有希望的、血淋淋的確認!
“嗶嗶嗶嗶嗶——!!!!”
所有維生和能量壓製係統的警報瞬間炸響!最高級彆的紅色警報光充斥了整個空間!束縛裝置的紫黑光芒暴漲到極限!大量汙穢的能量如同墨汁般從他的皮膚裂紋下瘋狂湧出,試圖掙脫!整個醫療艙劇烈震顫起來!
蘇映雪一動不動!她依舊站在原地,如同冰海中最堅硬的礁石!狂風暴雨的警報光芒在她冰冷的側臉上閃爍,卻無法撼動她分毫。她承受著凱爾崩潰中爆發的精神風暴和逸散的深淵能量衝擊,仿佛那隻是冰冷的寒流。
陸昭明在蘇映雪身後,牙關幾乎咬碎!看到凱爾那超越極限的痛苦模樣,看著那瘋狂的深淵力量暴走,聽到那撕裂靈魂的哀嚎……他渾身肌肉緊繃欲裂!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滲出。他想衝上去,想給那個崩潰的少年一個依靠,想擋住那些失控的力量……但他死死釘在原地!蘇映雪需要他在這裡!他存在的意義,是擋住外界可能的乾擾,是成為蘇映雪背後沉默的山嶽!他的眼睛赤紅,死死盯著凱爾那如同狂風中的燭火般瀕臨熄滅的身影,任由那慘烈的哀嚎聲如同冰錐反複刺穿自己的心臟!
蘇映雪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因警報而停頓,反而更加清晰,像是要穿透那歇斯底裡的混亂:
“他最後的命令,是在場所有人共同接受的懇求——”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冷的威嚴,仿佛要將這意誌強行刻進凱爾崩潰的靈魂:“陸昭明帶你回霜骸堡壘。你……必須活下去!”
凱爾的嚎叫猛地被這斬釘截鐵的“必須活下去”噎住!混亂的掙紮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他布滿血淚的臉轉向聲音來源,眼神空洞而狂亂!
“他對陸昭明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蘇映雪的聲音重新恢複冰點,卻帶著一種沉重的穿透力,直接傳遞到凱爾靈魂的最深處:“是不許你知曉他隕落的細節,更不許立碑。”
她的目光冰冷如刃,逼視著凱爾:
“我們違抗了他最後一個無謂的命令。你必須知道真相。現在,”蘇映雪的聲音微微一頓,終於染上了一絲屬於“人”的疲憊,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記住他的第一個命令,然後……活下去。”
說完這一切,蘇映雪沒有再看凱爾一眼。她就像完成了必須完成的職責的利劍,決然地轉身。她的身體似乎在這一瞬間消耗了巨大的心力,轉身的動作比平時略微僵硬,但步伐依舊穩定。冰冷的目光掃過外麵閃爍著刺目警報紅光的操作台,沒有任何停留。
她沒有說多餘的話語。沒有安慰,沒有解釋。告知真相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對凱爾最大的尊重(或者說殘忍的尊重)。
她徑直走向那在刺耳警報與能量失控光芒中顯得格外沉重的合金艙門。一步,兩步。破碎的冰晶長裙下擺劃過冰冷的地板。
就在這時——
一隻冰冷得如同凍結千年的手,悄然而精準地,輕輕觸碰到了她因為強行維持穩定而早已緊握成拳的、指尖冰涼的手背。是陸昭明。他不知何時已經無聲地移動到了門邊,仿佛就為了等待這一刻,等待她能卸下這最重擔子的瞬間。他的觸碰沒有熱度,隻有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理解和守護的力量。他沒有說話,隻是用動作告訴她:他在。他在她背後。
蘇映雪冰封的身體似乎微微一頓,又似乎沒有絲毫變化。她沒有看陸昭明,也沒有抽回手。隻是任由他冰冷的手指傳遞過來那份同樣冰涼卻沉重的依靠感。
艙門在刺耳的警報背景音中沉重地滑開。
蘇映雪率先走出。門外冰冷的通道空氣湧入,帶著外部死寂的壓力。
陸昭明緊隨其後。
厚重的合金艙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攏。關閉的刹那,隔絕了內部失控的能量警報和那令人心碎的靈魂嚎叫,卻也隔絕了那個被無儘絕望淹沒的少年世界。隻留下通道裡更加壓抑、更加沉重的寒寂。
在門縫完全閉合的黑暗中,在警報紅光徹底隔絕的瞬間,一滴極其微小、近乎透明的冰珠,帶著比深海玄冰更刺骨的涼意,從蘇映雪低垂的睫毛末端無聲滑落,悄然滲入她冰冷的手背上被自己攥出深深指甲印痕的肌膚之中,消失不見。
她完成了任務。說出了這世間最痛、也最真實的真相。而通道儘頭,菠塞拉沉重如深淵的目光一直籠罩著他們離去的方向。